等到挨晚之时,筱岚突然心情低沉。之前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让人连愁闷的时间都没有。但那些消极情绪没有消失,等到一个人独处之时,所有的情绪如同海上大浪一般铺天盖地地卷来。
他想到汀兰发生的事情、她们说的话、她们哭诉委屈之事,他心里头更是酸涩。
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小撮幸运的毛发,对着幸运絮絮念叨:“幸运,你说当时娘生我的时候是不是很恨我?迫不得已生下的孩子是不是很招人嫌?
你说,娘被迫嫁给爹的时候,她是不是很崩溃?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经此一遭,我好像明白了很多……
说实话,到现在我心里还是不解,我做不到彻底恨他。以前的日子,我知道娘一个人的时候总不开心,但我们一家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幸福,无论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幸福。我真的很不理解……很不理解……
真的就是利益交换吗?夫妻在一起这么多年的情谊竟是假的?幸运,你还记得吗?你还是他买给我的……他对我很疼爱,我没有师父,我的剑法都是他一手教的……”
说着说着,他脑海中已经有了之前的画面。
那次冬天,整个紫阳宗银装素裹,地上落的雪被踩成了冰,冰又化成了水。人走在上面必须小心,否则就能溜出好远。酉时,他仍在练剑,心里只想一件事——四宗大比之时定要拿得魁首,因为这样,爹赴宴之时,方能得偿快意,也能冲散些娘脸上的沉郁悲愁。
冬日的天在晚饭之前就能全黑,等到日头西沉之时,天地会藏起所有暖意,寒风奔走,万物萧瑟,寒气直往骨缝里钻。要是再继续练下去,刚流出的汗转瞬就能凝成霜花,到时候只会越来越冷,连气血都被冻得滞涩。
“岚儿,天快黑了,快回去吧,不能再练了。”喊话的是其父江海。
抬眼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缓步而来。江海最喜欢穿鲜艳喜庆的衣裳,今日穿了一件赤红色的袄子。手里抬着的红果子甚至比衣裳更加醒目。前几日,他无意间瞥见筱岚对着一名弟子手里的糖葫芦咽口水!玉食珍馐他不缺,唯独没尝过这凡间之味。
“岚儿,快尝尝,这可是你爹我冒着大雪买回来的。”
“爹,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吃这红色的小果子?”
“这叫糖葫芦,别那么没见识。我儿子配得上世间最好之物,区区糖葫芦,只要你想吃,为父都给你买来。”
“都是我的吗?”筱岚看着他手里那一大把糖葫芦,犯了迷糊。
“想得美!左边的给你,右边的比较酸,你带回去给你娘。你娘爱吃酸的,你就说是你买的,不然她又会闹脾气。”
……
东方既白,晓色初开。
羡云早早就赶到第一峰擂台,旁边的板子已经挂上了每位弟子初赛的次序。羡云手里拿了个很吉利的数字——六十六,也就是说,她的对手都是抽到六十六号的弟子。
宗门大比历来耗时甚久,一般会进行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弟子们最期待的,更是难得的松弛。赛事间隙可以呼朋引伴,踏遍宗门山水,亦可去各处擂台观看,看各路弟子逐鹿争锋,各展神通。
依照羡云的次序,比赛排到了明日前半程。赶巧的是,谢婉婷排到了明日,李星辰排到了后日。她还成了他们三之中最早开始比赛的。
今日尽可随心逐乐、尽性而为。
羡云和谢婉婷手挽着手朝着筱岚洞府走去,身子挨得很近,小声嘀咕着,聊着聊着,好像想到了什么坏点子,随即相视一笑,纵是压低了声音,也藏不住满心欢喜。
“笃笃——”羡云扣了两下,“筱岚,在吗?开开门!”
吃了上回的教训,筱岚学聪明了。他重新布置了洞府,添置了些物件,让它看上去像样些,还挖了一个暗室,黑小兵还有那些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东西通通藏在里面。
这次明显比之前有准备,再也不用手忙脚乱。
“我的小师弟啊,宗门大比这么热闹的时候你还躲在洞府做甚!不得出去玩玩……”羡云很自然地进了洞府,似乎已经做足了准备。
“你刚来宗门,没经验,你把这穿上……师姐带你去玩……”羡云的声音小了很多,边说边递过去了个包袱。她眼底生喜,藏不住笑意。
“这是?”
旁边的谢婉婷笑得不行,她早已迫不及待:“是女子的襦裙和帷帽!我家羡云说你长得凶,容易引起长老注意,要是戴个帷帽,长老就不会冒昧打探,自己也乐得清静,要不然整场比赛都能看到试探目光,烦都得烦死。”
这主意确实不错,他身份特殊,万一有厉害的长老观赛,说不准真能被发现异常。但他的注意点却粘在前半句话上,他看着羡云问道:“我很凶?”
“这么计较啊,那我换个词好了,这叫不威自怒。”
前头两名女子并肩而行,左侧女子身着鹅黄襦裙,右侧较高的女子穿了一袭粉缎襦裙,二人手牵得极紧,身子微微挨着。她们都戴着帷帽,遮去大半眉眼。
身后几步远,跟着一个大高个儿,看上去很违和。他头戴帷帽,帽檐压得极低,阴影遮住了整张面容,神情难辨。他身着藏蓝色的襦裙,但身子跟襦裙很不适应,像极了刚学会走路的模样,一步一顿,不疾不徐,与前头她们的步履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全聚焦在鹅黄襦裙的女子身上,未移半分,仿佛她成了他全部世界的焦点。
他用手拢了拢衣裳,想快些跟上她们。
羡云回头一看,笑得弯腰。
等笑够后,她没有说话,急匆匆朝筱岚跑去。
跑到他面前,她停下脚步,气息微微有些急促,帷帽的薄纱也随之晃了晃。他能清晰知道她在笑,完全藏不住。
她依旧笑着,没有拘谨,怎料,竟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们一起走,你别落后头。”
相触瞬间,冷暖分明。
他的手大大一只,掌心冰凉;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暖暖的。
筱岚站在她面前,看不清任何表情,也没有显著变化,唯独指尖有些僵硬。他没有主动回握,只是任由她的手裹着自己的掌心,慌乱又珍视。
“我们已经提前占好了位置,要是你想看别的比赛,你也可以去别处。”
“我就跟着你们。”
“好!你喜欢酸的甜的?有位弟子去采买了很多酸樱果子,他把果子榨成汁水,可受欢迎了。李星辰现在正在排队,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甜的。”
“我和你恰好相反,我喜欢酸的。”
“我的意思是甜的还是算了,我想尝尝酸的。”
“真的假的?行吧行吧,酸樱果子就得尝尝那酸味,加糖浆反而掩盖住了。”羡云心里满意,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想让其他人也尝尝。
与其说是宗门大比,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自在的同游宴,男女弟子皆换上最漂亮的衣裳,闲游嬉戏,自在快活,很少有人脸上能看到紧张感。
这是天清宗的风气。这里讲究修仙修心,自在畅快,该忙的时候忙碌,该快活的时候也得快活。不少地方还摆起了凡间的小玩意,掷骰子、猜花色、投壶取乐,弟子们凑在一起嬉闹,三三两两围在一旁,全是欢声笑语。
宗门讲究情爱自在,只要看对眼儿的,不必藏着掖着,不必谨小慎微,可以自在流露,自在相处。宗门从不过问弟子情爱之事,不设清规戒律约束心意,有时候被长老抓包,长老还会酸酸地说上几句,打心眼里,说不准那位长老也想大胆尝试一番。
一个宗门大比,弄出了不少故事。女弟子也不像平常那般介怀,很自然地拉着男弟子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擂台是圆形的,十分宽大。擂台上围了一圈透明的防护罩,能挡住弟子的攻击,不波及台下。看台层层往上延伸,座位是悬浮的透明板子,蓝粉相接,错落有致。
筱岚看他和羡云之间隔了一个座位,很是不解:“还有其他人吗?”
“你认识的。”
“哎哟,就是汀兰啊,她不是刚来宗门嘛,带着她一起玩玩。”
羡云居中而坐,两旁都是女子,筱岚和李星辰坐在最外头,唯一不同的就是,李星辰是和谢婉婷紧挨着的。
汀兰姗姗来迟。
虽然这不是羡云和她第一次见面,但带给羡云的震撼依旧存在。这位神奇的姑娘身上自带神灵之感,周身清冷,气度高雅,不沾半分烟火,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要不是之前有些联系,羡云也不会如此大胆。
“汀兰,来坐这儿!”羡云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等到汀兰落座之后,她把酸樱果浆递了过去,“有酸的,有甜的,但是酸的最好喝,我就给你选了酸的,你快尝尝。”
筱岚藏起了失望,听她说的时候,心里头还有个大胆猜测:瞧她那高兴的模样,要是自己不选酸的,估计她也会极力推荐。
他拿起小青盏——这是装果浆的容器,最早之时是芬芳集市上一位商人发现的。
小青盏通体翠绿,下部膨大呈囊状,往上渐收,类似柱状,顶端开口,边缘微微外翻。开口处有一片叶片,可翻转盖住口沿,严丝合缝,不洒不漏。既可以保持新鲜,还自带树叶清香,给人一种很奇妙的味觉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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