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我发现如果有人来找贺平楚去喝酒,他全都来者不拒。但只要没人,他就基本是待在那个练武场。
我有时候会跟着去看,但有时他去得太早,我起不来,便在家里睡大觉。
我疑心朝廷是给贺平楚挂了个闲职,不然怎么会从不见他办公,整日除了饮酒作乐就是去练武。但喝多了酒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他这种要上阵杀敌的将军,更应该少喝。
于是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喝酒。
长剑沾了沙,他正在拭剑,闻言说他不喜欢喝酒。
我想想也是,平日里在府上我从没见过他饮酒。
我问:“那他们叫你去喝酒,你直接说自己不喜欢不就好了?”
他笑了一声,就不再理我了,自顾自地开始练剑,好像我的问题不值得回应。
好吧,他有时候就是这样,懒得理我。我偶尔会产生一个想法,他愿意留我在将军府,说明对我有愧是真,但也许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在意。或者说,他也许就没什么真正在意的事。
不,我想起他和褚炳文的谈话。他心里也许有一件真正在意的事,而那件事绝对不简单,所以他日夜不能松懈。我还有种直觉,这是件大事,天大的事。
*
第二天我问贺平楚要不要去练武场,他说要进宫一趟。
进宫?
无数次我趴在屋顶上,但凡是远眺,必定能望见那座最宏伟的建筑。红墙黛瓦扶碧柳,落日余晖映琉璃,世间珍奇异宝,大抵都收在那朝天阙中。
我腆着脸问我能不能跟着去。
往常我想跟着贺平楚去哪里,他大抵都不会拒绝。或是有时犹豫一会,我便多问几遍,他也就同意了。
但这次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任我怎么问都不同意。我问他为什么,他只道皇城凶险,再问,他就讳莫如深。
凶险凶险,这也凶险那也凶险。
他不同意,我也不能强求。但我实在想见识见识,便央求他把我带到宫门外,我就在外边看看,保证不进去。
贺平楚皱眉叹气,半晌才说好,但我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听见有人来了就赶紧跑。
于是我坐上了他的轿子,离宫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左右无人,他便让我下去,再次嘱咐我不要乱跑让人抓到。
我点头,兴冲冲地准备下去。
他突然又喊住我,我回头,他低声说:“从这往东行至昌乐坊,永定河旁有个宅子,院里有棵参天梨树,很好认。你玩够了就去那里,若天黑前我没去找你,你不要回府。”
我点头说好。
跳下去轿子后贺平楚放下车帷,马车缓缓向前行进,在长街上逐渐行至光影交接处。
我背着手往反方向踱步,绕开巡视的侍卫在墙外瞎转悠。
皇城就是不一般,连墙都刷得顶好看,更别说墙头的琉璃瓦了。
但隔靴搔痒终究难解心头的不安分,只在外边转悠怎么能让我满足。走到一个墙角,墙边堆着几块砖,我再也忍不住了,踩上去一跳,扒着墙头往里看。
我面前恰好一棵柳树,从这个角度,守城的侍卫看不见我,我得以大胆地往里窥视。
可没等我看个仔细,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吓得一抖,从墙上跳下来,转身就往脚步声的反方向跑。
可那来人竟也跟着我一同跑了起来!
不是侍卫,侍卫至少两人一起。也不是道士,他脚步声没这么重。那会是谁?
我惊疑不定,跑得飞快,还得尽可能把脚步放轻,提防着把侍卫引来。
绝对不能被人抓住,绝对不能——
突然我身侧的墙头传来声响,接着一个人跃下落在了我面前,受惊吓的本能差点让我直接化形朝来人龇牙。
那人直接揪住我的衣领往墙上一掼,胳膊用力抵着我的肩膀:“跑什么?”
我痛得两眼一黑,但不敢闭眼,定睛看这人到底是谁,却发现我见过他。上月贺府办席,坐在上位的不就是他?我记得贺平楚叫他“太子殿下”。
他是皇帝的儿子,我被他抓了个现行,会不会直接被他送到皇帝那去?
我冷汗都快流下了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强撑镇定的样子,左侧唇角弯起,露出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容,:“你是妖?”
我下意识否认:“我不是。”
他突然发力,再次把我狠狠撞在了墙上,胳膊已经快上移到我的脖子:“我离你十丈远,你能听见我的脚步声,还说不是妖?”
“我不是妖!”
“哦,不是妖。那难道是仙么?”他又笑起来,笑容真真是骇人。我觉得比起我,他自己才像个妖,吃人不眨眼的那种。
他在有意扼着我的脖子,我已经有点喘不上气了。
我死盯着他,心想回去之后一定要去问问符遇会不会能把人记忆消除的法术,请她教教我。这样我下次遇到这种事就可以直接把人打晕了!
我挤出一个笑:“我只是耳朵比较好。”
他就那么阴险地笑着看我,缓缓开口:“早些时候听闻贺将军府上养了个人我还不信,今日却被我逮了个正着。贺平楚进宫都带着你,你就这么得他喜欢?说来听听,你到底什么身份?”
要不是怕贺平楚受牵连,我早就一脚踹在他锦袍上了,哪会这么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还敢在这问东问西,我呸!
可我心里骂得惊天动地,面上却还是憋屈地挤着笑容。我忍着脖子上的不适,试图劝他收着点力气:“殿下,我只是来这里看看,没想着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
接着两个侍卫出现在我们面前,见到我们俱是一愣,问道:“太子殿下,这是……”
出乎我的意料,太子居然放开了我,对侍卫一笑,笑得比方才正常多了:“无事。”
说着看我一眼:“这位是贺将军府中的贵客,我们方才在聊天呢。”
侍卫也没见过这种摁着人脖子的聊法,互相对视一眼。但太子的话他们不敢有异议,只能在原地行礼。
太子甩甩袖子,背着手走了。侍卫们在他走后才直起腰,重新开始巡逻。
我长舒一口气。
这地方我也不想待了,转出去随便吃了点豆花,就索性去了贺平楚说的那个宅子那。
宅子的大小自然是比不上贺府,成色半新,但看上去也很不错。这地方有些僻静,门外小路无人,我化为原形纵身一跃就跳了进去。
宅子里进门后就是个院子,靠西侧就是那棵参天的梨树。有风吹过时,梨花就落下些许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底。
梨树下还有个躺椅,我往上一躺,舒服得很。
日头正盛,但树下有荫,浑身暖融又不会刺眼。这么好的地方,贺平楚平常居然不来。若是我,我可以就这么在这里躺一天。
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眼一闭就睡过去,因为我是只嗜睡的狐狸。
但我睡得并不沉,心里压着遇见太子的事,总归是有些心慌。我能感受到日光强度的变化,甚至能感知太阳移动的方位。
待到暮色四合时,贺平楚还没有来。
我想起他对我说的,突然意识到他分明是话里有话。为什么他若是天黑前没出宫我就不能回贺府?难道他是觉得贺府会出什么事?
还是说,他自己会出事?
我猛一睁眼,就要跳下躺椅去找他。
这时大门发出轻微声响,门锁里终于响起钥匙声。我心顿时落地,重新闭着眼往后一躺。
大门被打开,我闭着眼说:“回来啦?”
贺平楚“嗯”了一声。
我又问:“我们现在是回府上,还是你想在这待一会?”
这么问其实是因为我还想在这待一会,嘿嘿。
可等了半晌,我也没听见他说话,不由得睁眼一看。
贺平楚正站在门边,穿着朝服,身形挺拔,如芝兰玉树。可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神态,似是带着些惊奇。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我低头一看。
原来不知何时,梨花瓣已经落了我满身,点缀在我额头发间,像是在我身上覆了一层细碎的薄雪。
一阵风拂过,花瓣如雨,再度纷纷扬扬洒落,似一场绮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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