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悲愤:“民女虽是一介布衣,从未读过圣贤书,却也知晓‘赏罚分明’的道理。若仅凭几句毫无根据的流言、几个身份可疑的证人,就要治沈家满门的罪,岂不让天下为朝廷效力的商贾心寒?往后谁还敢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利?”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句句都落在“朝廷公信力”上,连一旁的庆嫔都露出动容之色,悄悄对容贵人递了个眼神,两人眼中皆有赞同之意。
皇上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苏墨卿身上,眼底的审视渐渐淡去,多了几分思索。
沉吟片刻,皇上忽然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苏墨卿,朕听说你与沈如澜私交甚笃。若朕查实,沈如澜确是女子,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堪称陷阱——若说与沈如澜断绝往来,便是薄情寡义,且承认了“女子扮男装是过错”;若说依旧与沈如澜相交,便是明知故犯,有包庇之嫌。殿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苏墨卿身上,想看她如何应对。
苏墨卿却坦然迎上皇帝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平静却坚定:“回陛下,民女与沈少爷相交,并非因她的身份、性别,而是敬其为人正直、重信守诺,怜其以一己之力支撑偌大的家业,既要应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又要兼顾族中老弱,实属不易。无论沈少爷是男是女,这份敬重与怜惜,都不会改变。”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悬挂的“勤政爱民”匾额,声音愈发清晰:“况且,民女以为,一个人是忠是奸,是善是恶,与其是男是女并无干系。重要的是其心是否忠于朝廷,其行是否利于百姓。就像太..宗..皇帝时期的女官傅善祥,虽为女子,却能为朝廷出谋划策,造福百姓;而有些男子,虽身居高位,却贪赃枉法,祸国殃民。可见性别从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引用了前朝典故,既不卑不亢,又合情合理。
皇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点了点头,连一直面色冷淡的贵妃,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太监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启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明远大人、江宁巡抚周启元大人联名呈递八百里加急奏折,说是有要事奏禀陛下,事关江南盐政!”
皇上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张明远是出了名的铁面御史,周启元更是在江南任职多年,深得民心,两人联名递奏折,还用了八百里加急,定是出了大事。
他当即吩咐:“呈上来。”
总管太监快步上前,接过奏折,仔细拂去封皮上的尘土,才恭敬地递到皇上手中。
皇上展开奏折,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原本平静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眉头也缓缓拧了起来,手指捏着奏折的力道越来越大,指节微微泛白。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低着头,暗自猜测奏折里的内容。
温世昌跪在地上,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良久,皇上合上奏折,将其重重放在案上,目光如电般射向温世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温爱卿,你可知罪?”
温世昌浑身一颤,如同被冰水浇透,慌忙叩首:“臣、臣不知……臣一心为朝廷效力,从未有过半点不臣之心,不知何罪之有啊!”
“不知?”皇上冷笑一声,声音里的寒意让殿内温度都似降了几分,“张御史与周巡抚联名弹劾你,说你勾结曹家余党,利用内务府采办的职权贪墨宫款,前后共计白银五十万两!还说你曾多次向沈家索要盐引,被沈如澜拒绝后怀恨在心,故意编造流言构陷忠良!这奏折上白纸黑字,不仅有你与曹安往来的书信,连你收受银两的银票票号、藏匿赃款的钱庄地址都记录得一清二楚!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轰”的一声,温世昌如遭雷击,瞬间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他怎么也没想到,张明远和周启元竟会突然递上这样一份奏折,还把他的罪证查得如此清楚!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温世昌反应过来后,连连叩首,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很快便渗出血迹,“臣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犯下此等过错!求陛下看在臣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饶臣一命!臣愿将所有赃款如数上缴,只求陛下开恩!”
皇上眼神冰冷,不再看他,转而看向苏墨卿,目光柔和了许多:“苏画师,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你画艺精湛,更难得的是这份风骨与见识,实属难得。朕特许你可在宫中自由行走,继续为贵妃作画,若有需要,可直接向总管太监禀报。”
随后,他对身旁的侍卫下令:“将温世昌押入天牢,严加看管,等候发落!此案交由都察院与刑部会同审理,务必查清所有牵涉人员,绝不姑息!”
“嗻!”侍卫齐声应下,上前架起瘫软在地的温世昌,拖着他向外走去。
温世昌还在哭喊着“陛下饶命”,声音渐渐消失在殿外。
“陛下圣明!”满殿之人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敬畏。
苏墨卿跪在地上,直到这时才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双腿也因长时间跪地而麻木酸痛。她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这场生死较量,她与沈如澜,终于险险过关。
然而,当她缓缓抬起头,准备向皇上谢恩时,不经意间对上了贵妃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邃难测,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流,让苏墨卿心中猛地一紧,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贵妃缓步走到苏墨卿面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亲自将她扶起身。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动作轻柔,却让苏墨卿感觉浑身僵硬,不敢有丝毫放松。
就在苏墨卿准备道谢时,贵妃忽然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仅画技好,这应变的本事,更是难得。不过……你以为,凭几句话扳倒了温世昌,就能瞒天过海了吗?”
苏墨卿心中巨震,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贵妃。
却见贵妃已经直起身,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从未说过。她转身面向皇上,笑着说道:“陛下,臣妾看这苏画师不仅技艺精湛,性子也合臣妾的眼缘,想留她在宫中多住些时日,让她为臣妾画几幅赏心悦目的景致,不知陛下是否应允?”
皇上闻言,笑着挥了挥手:“爱妃喜欢便好,准了。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便先回养心殿了。”说罢,便带着总管太监和侍卫,转身离开了长春宫。
苏墨卿站在原地,看着贵妃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原来……贵妃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沈如澜是女子,也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隐瞒。
那她刚才为何还要帮自己反驳温世昌?她留下自己在宫中,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无数个疑问在苏墨卿心中盘旋,让她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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