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各方谋算

潘世璋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刀疤李面前:“这是定金,你先拿着。等你把消息送来,我再给你五十两。至于栖霞山的山贼,你帮我传个话给混江龙,让他帮我牵个线 —— 只要事成,我额外给漕帮两百两‘茶水钱’,日后宝隆号的盐船走黑水荡,漕帮的‘过路费’也多一成。”

刀疤李看着银票,眼睛亮了亮,却没敢立刻伸手去拿,只躬身道:“潘爷大气!小的这就回去跟舵主回话,也立马去查永盛镖局的动静!您放心,最多三天,小的一定把消息送过来!”

“去吧。” 潘世璋挥了挥手,“记住,这事只能你一个人办,别让其他漕帮的人知道。混江龙要是问起,就说我答应了他的条件,让他安心等着拿‘茶水钱’。”

刀疤李应了声 “是”,小心翼翼地把银票揣进怀里,又捧着地形图退了两步,才转身轻手轻脚地推开樟木柜,消失在密室之外。

潘世璋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拿起桌上的地形图,凑到油灯下仔细查看。昏黄的灯光将 “栖霞山古道” 几个字照得发亮,像一条通往猎物陷阱的路。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是皖南商户与沈家签订的盐镖契约副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延误一日,赔偿三倍镖银”。

“沈如澜,” 潘世璋低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狠光,“这次有漕帮递消息,有山贼动手,我看你还怎么护着这批盐。等你赔光了银子,丢尽了名声,扬州盐商的头把交椅,就该轮到我潘世璋坐了!”

与扬州城内的暗流涌动不同,莲花巷的苏家小院,透着一股难得的宁静。

苏墨卿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整理着她的画具。

石桌上摆着几支画笔、一方砚台和一些颜料。

屋内传来苏文远的咳嗽声,比往日轻了许多。

自从苏墨卿用沈家预付的润笔请了扬州最好的大夫,又抓了上等的药材后,苏文远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不仅咳嗽减轻了,精神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偶尔还能靠在床头看书。

“卿儿。”苏文远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几分虚弱,却比往日有力。

苏墨卿连忙放下手中的画笔,快步走进屋内:“爹,您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苏文远靠在床头,点点头。

苏墨卿拿起桌上的茶杯,递到父亲手中。

苏文远喝了一口水,看着女儿,忽然问道:“卿儿,你近日时常外出,而且每次回来都带着画具,可是寻到了什么营生?”

苏墨卿手一顿,心里有些犹豫。她知道父亲素来不喜欢与权贵打交道,尤其是盐商——父亲常说,盐商多是唯利是图之辈,与他们往来,容易惹祸上身。

但她也不想欺骗父亲,只能轻声道:“是……沈家少爷赏识女儿的画技,委托女儿为他家新修缮的园子绘制一些装饰的画作,给的润笔很丰厚,足够您的医药费和家里的开支了。”

“沈家?”苏文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可是那个在扬州数一数二的盐商沈家?他家的少爷……如何会找到你?”

他虽久病在床,却并非不通世务。

沈家是扬州的巨富,而自家只是清贫的读书人家庭,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沈家少爷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赏识女儿的画技?

苏墨卿便将那日在“墨香斋”外,沈如澜解围救了卖蒲扇的老翁,后来又在“墨香斋”看到她的《墨兰图》,赏识她的画艺,进而委托她作画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略去了沈如澜邀请她去沈府藏书阁作画的细节,只说是沈家提供了场地和材料,让她在那里作画,方便查阅画谱。

苏文远听罢,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卿儿,爹知道你想为家里分忧,也知道那位沈少爷或许是真的赏识你的才学。但你要明白,沈家势大,盐商之道更是水深波谲,充满了算计和纷争。咱们是清贫人家,无权无势,最好还是远离这些是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他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担忧:“那位沈少爷,身份尊贵,你们终究并非一路人。你且谨记,守心守份,莫失分寸,待完成与沈家的约定,拿到剩下的润笔后,便莫要再与沈家往来了。爹不想你卷入那些纷争之中,平白惹祸上身。”

父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苏墨卿的心头。她知道父亲的担忧有理,也明白自己与沈如澜之间的差距。她轻轻点头:“女儿知道了,爹。待完成画作,女儿就不再与沈家往来了。”

可话虽如此,她的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沈如澜那双清朗的眼睛,还有那日在藏书阁,他握住她手腕时,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那份微妙的情愫,像一颗种子,早已在她心底悄然发芽。

永盛镖局,位于扬州城的西门外,是扬州最大的镖局之一。

镖局的大门上挂着一块醒目的匾额,上面写着“永盛镖局”四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是前扬州知府所题。

镖局内的院子很大,中间是一片空旷的练武场,几个镖师正在练拳,拳脚生风,虎虎生威。

两侧的厢房里,堆放着各种镖物,有木箱、有包裹,都贴着永盛镖局的封条。

总镖头林震南正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张货单,眉头紧锁。

货单是沈家送来的,上面写着要押运五百石官盐前往皖南,目的地是徽州府,要求本月底必须送达。

镖银已经预付了一半,足足五百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可林震南却高兴不起来。

近来道上不太平,不仅有山贼出没,还有些盐商为了争夺生意,暗中使绊子——他早就听说,宝隆号的潘世璋对沈家不满,私下里联系了一些亡命之徒,想在漕运和陆路运输上给沈家制造麻烦。

“爹,您在想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女子约莫十**岁,身材高挑,眉眼英气,腰间系着一把短剑,正是林震南的女儿林潇。

林潇自幼习武,拜在名师门下,枪法精湛,是镖局里的一把好手,不少老镖师都不是她的对手。

林震南抬头看向女儿,叹了口气:“还能想什么?沈家这趟镖,不好走啊。”他把货单递给林潇,“五百石官盐,运往徽州府,要求月底必须到。可近来道上不太平,潘世璋又在暗中搞小动作,我担心这趟镖会出问题。”

林潇接过货单,快速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眼神坚定:“爹,这趟镖,我亲自押。”

“胡闹!”林震南脸色一沉,厉声呵斥,“皖南路远,山高水险,沿途还有不少山贼盘踞,岂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应付的?而且潘世璋的人说不定就在路上等着,你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事,爹怎么向你娘交代?”

“正因为险,才更需小心。”林潇丝毫不让,语气坚定,“潘世璋那厮什么下作手段使不出来?他肯定会派人在半路截镖或者制造意外,若是派别人去,我不放心。爹,您放心,我习武多年,枪法也不是白练的,再带上十几个好手,一定能把镖安全送到徽州府。”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沈家与咱们镖局合作多年,信誉极好,从未拖欠过镖银,还在咱们镖局遇到困难时帮过忙。如今沈家有难,咱们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退缩,否则会被道上的人笑话,以后谁还敢找咱们永盛镖局押镖?”

林震南看着女儿倔强的脸庞,心里又气又疼。

他知道女儿的能力——去年林潇曾独自一人押镖前往杭州,途中遇到山贼,她不仅没让镖物受损,还活捉了两个山贼头目,在道上闯下了“女武神”的名号。可他还是担心,潘世璋的人比山贼更阴险,更难对付。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要去可以,但必须答应爹几个条件。”

林潇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爹,您说,我都答应!”

“第一,多带些好手,至少二十个,都是咱们镖局里最靠谱的镖师;第二,沿途务必小心,每天只走半天路,日落前必须找客栈歇息,且要选那种有护卫、信誉好的客栈;第三,若遇到不对劲的情况,比如有人跟踪、或者路况异常,先保人保货,不可逞强,立刻派人回来报信,爹会带人去接应你。”林震南的语气严肃,每一条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林潇一一应下:“爹,您放心,我一定照做,绝不会让您失望!”

林震南看着女儿,心里稍安,又叮嘱道:“还有,这是沈家的官盐,关乎沈家的名声,也关乎咱们镖局的信誉,一定要准时送到,不能延误。路上多留意,别让潘世璋的人钻了空子。”

“女儿明白!”林潇躬身行礼,然后转身走出前厅,去安排镖队的事了。看着女儿的背影,林震南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女儿能平安归来,也希望这趟镖能顺利完成。

沈府的藏书阁,依旧清雅静谧。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画案上,为宣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苏墨卿正坐在画案前,专注地画着一幅工笔牡丹。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布裙,头发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比往日多了几分灵动。

案上的皿里,装着红颜料,她正用一支细小的狼毫笔,蘸取少许颜料,小心翼翼地为牡丹花瓣着色。

工笔牡丹最是费工夫,尤其是花瓣的层次和色泽,需要反复渲染,才能达到饱满、华贵的效果。

苏墨卿已经画了一个上午,才完成了半朵牡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盯着画纸。

“可是觉得这洋红,虽艳却浮,缺乏底蕴?”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温和,打断了苏墨卿的专注。

苏墨卿吓了一跳,手一抖,笔尖在画纸上多画了一道红色。她连忙转过身,看到沈如澜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本画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公子,你怎么来了?”苏墨卿有些慌乱,连忙起身行礼,“抱歉,我刚才太专注了,没听到您进来的声音。”

“是我打扰你了。”沈如澜微微一笑,走到画案前,目光落在画纸上的牡丹上,“这牡丹画得极好,形态逼真,只是这洋红……确实少了几分沉稳,显得有些轻浮。”

苏墨卿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也觉得,可我试了好几种红色,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这洋红是我从‘墨香斋’买的最好的颜料,却还是差了点意思。”

沈如澜走到多宝格前,打开一个精致的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盅,里面装着些许暗红色的粉末。她将琉璃盅递给苏墨卿:“试试这个。这是前明宫内流出的宝石红,是用红宝石研磨而成,还掺了少许金粉,色泽沉稳华贵,历久弥新。用它来画牡丹的花瓣,能让牡丹更显雍容大气。”

苏墨卿接过琉璃盅,小心翼翼地蘸取少许粉末,放在调色盘里,用清水调和。

红色渐渐晕开,色泽浓郁却不刺眼,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比她之前用的洋红好太多了。她用狼毫笔蘸取少许,在画纸上轻轻涂抹,原本轻浮的花瓣,瞬间变得沉稳华贵,仿佛真的有一朵盛开的牡丹摆在眼前。

“太好看了!”苏墨卿忍不住赞叹,眼中满是惊喜,“多谢公子,这颜料太珍贵了,墨卿……”

“好东西,用在合适处,方显其价值。”沈如澜打断她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真诚,“这宝石红颜料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蒙尘,倒不如给你,让你画出更好的作品,也不算辜负了它。”

苏墨卿看着手中的琉璃盅,心里满是感动。她知道,这种前明宫内流出的宝石红颜料,极为稀有,价值连城,沈如澜却轻易地送给了她,这份情谊,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跑了进来,在沈如澜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如澜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的温和被凝重取代。

她转过身,对苏墨卿道:“苏姑娘,铺子里有些急事,我需去处理。你且安心作画,若是缺什么,就让沈福去准备。”说完,便快步离去,步履间恢复了那份商界掌舵人的雷厉风行,与方才那个温和的“画友”判若两人。

苏墨卿看着沈如澜匆匆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盅,心里五味杂陈。这位“沈少爷”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风雅静谧的书画天地,在这里,他懂画、惜才,温和有礼;另一个则是充满算计与纷争的商业帝国,在那里,他需要应对算计、觊觎,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而自己,似乎正无意间,窥见了他两个世界交界处的一丝缝隙。

她不知道,这份偶然的相遇,会将她引向何方。

但她知道,从沈如澜送给她宝石红颜料的那一刻起,她对这位“沈少爷”的感觉,已经悄然改变——不再仅仅是感激,还多了几分好奇,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

阳光依旧洒在画案上,画纸上的牡丹渐渐成形,华贵而艳丽。

苏墨卿拿起笔,继续作画,只是这一次,她的心跳,比往日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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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雪辞
连载中柒壹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