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哭声像是触动了某个神经,在确定有声音的下一刻,思特折返回去,这次他先搬开几个靠在废墟上容易发生爆破的金属碎片,接着将眼前近三米高的灰白建筑堆审视了一遍,重新握住裸露在表面的支撑材料,闭眼,再睁开,同时废墟堆解体,带起一圈飞尘。
除去表面那些废铁与墙块,眼前出现的是更具体的物品。
试验台,架子,碎了一地的玻璃,上面残留的一些紫色液体痕迹。
这是个实验室。
曾经是。
那阵耳边本就很难捕捉的哭声此刻变得更加飘渺,思特手上动作没停下过,他开始依次移开那些残破的物件、仪器。
他的眼睑自然垂下,下方的眼神虚浮,正在急切地寻找聚焦点。
有人在这里。
这个信息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他的意识。
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大,整座废墟堆的顶端开始滚落东西。
逐渐吸引不远处的三两个搜救人员。
思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先不说眼睛被炽叶的爆炸和这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伤的布满血丝,不断靠近废墟内部却没得到一丁点收获,他的脑海里出现“出去”的念头。
几乎同一时间,一小块金属因废墟堆的晃动,砸在他的右耳,金属有点锋利的边缘,精准划破他的耳朵,带下一条清晰的血痕。
他感到刺痛,下意识偏头,看到身侧一个被布掩盖在黑暗中的直角边,没有任何犹豫,他上手揭开。
一个只剩一半的多层储物柜。
切面很平整。
有点像之前他在情报网的武器库里看到的……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试图去拽柜门,发现柜门虽然没有变形,但阻力不小。
这个柜子不大,一个成年人可以很轻松地抬起来,有点像第一星球里人们家里存放恢复液瓶罐的储物柜。
他有一个新的想法冒了出来。
里面或许不是人,而是其他生物?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比直接打开更直接的方法了。
思特调整柜门方向,施加了一点力。
“咔嗒”,门开了。
与此同时,一团东西也出现在思特的视线下。
他眯起眼,有些费劲地在这个没有一点光线的空间去看,手也没闲着,直接伸进去,想要把东西带出来。
下一秒,他愣住了。
手中传来有些柔软的触感,接着又一道,随着他手掌的缓缓移出,一个咬着他虎口不放的毛绒脑袋出现,四肢隐约在空中蹬着。
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接,防止对方因挣扎而被周围的废铁砖瓦误伤。
“嗯?”借着轮廓,他判断出来是个人类小孩。
“你……”他话未说完,迎面对上不断放大的一张哭脸,眼泪什么的全都洒了上来,小孩放过了他的手,此刻正扒在他肩膀上,呜哇呜哇地哭着。
声音比他在外面听到的更加清晰。对于这个惨遭掩埋的人类幼崽,他迅速将其护在怀里,一边略显生疏地揉着靠在锁骨处的脑袋以示安慰,一边利落地退出废墟。
*
大桥下的警戒线外,正围着一小群人。
他们在这场保卫战中幸存,人员涉及多个职业,医务人员、记者、教师、餐厅老板……现在全成了搜救人员。
这场战争令这个星球元气大伤。
由首相出面,仅存的几架基础机甲负责几个社会力瘫痪严重的城市,其余的根据具体群众数量再分配搜救人员。
人群互通完信息,再次分散。
赞娅准备前往桥的另一边,她记得那边还住着一户人家。
这时,一个手中拿着铁铲的少年跑过来,极其疲劳的身体还撑着一丝力气去讲述自己看到的情况:“我原本以为实验楼那边已经检查完了,没想到就喝水的空档我看见……快和我来!”
赞娅先是疑惑,但并未多问,她快速向实验楼的方向跑去,期间回头看少年:“人员伤得严重吗?需不需要紧急救护?”
“……”少年显然呼吸不顺,他摆摆手,待气喘匀,才准备回答:“不好说,现场已经有医生到了。”
赞娅和少年很快抵达原本是实验楼的废墟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弯着腰,在一旁的工具箱里翻找;再向前几步,一位身形精壮的青年盘腿坐在地面上,一双杀出灰扑扑战损世界的眼眸正凝视着怀里那个即将昏睡的娃娃。
老妇人找出止血的纱布与药品,将小孩耷拉在一遍的脑袋轻轻抬起,伤口被刺激到,小孩张口就要哭,但迫于力气耗尽,一幅欲哭无泪的样子更让人心疼。
赞娅看着那孩子,心里又庆幸又悲伤。
太好了,他还活着。
自外敌入侵,她们这片实验区内部先采取了自保措施,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被袭击,本来的迁移计划成了搜救计划。她一直在寻找老师一家的下落,当她亲眼看到昔日所敬仰的老师与她丈夫的尸体后,强忍着悲伤去寻找她们唯一的孩子。
等到老妇人换药的间隙,她上前对青年说:“先生,将他给我吧。您现在需要处理下伤口。”
她指的是思特的耳朵。
或许方才在愣神,思特迟疑了一下,才启唇,声音有些低:“好,麻烦您了。”
赞娅接过幼崽,帮着老妇人继续为他止血,在思特被一旁的少年领着进入另一个临时救援站且完全看不到身影后,她才收回视线。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行字:心有余而力不足。
日夜不停的搜救让她眼睛饱受煎熬,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远,除了一个翅膀的标志,她什么都没观察到。
“那个人好像是人权委员会的。”方才少年和她嘀咕。
同样的束领制服,规范里透露出金贵,即使被泥垢灰尘与血迹沾染,还是保持着坚韧与从容。
但是那群贵族不是在昨天装模作样叹息完悲剧就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个城市了吗?
赞娅没有想深究的打算,她低下头看着这个被战争牵连的孩子。
思特在救援站出来,耳朵上的伤口贴着一块与肤色相近的药片。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都处于一个有些迷茫的状态,他只知道现在所站之处不久前发生过战争,救援站没有可以说明地点和时间的物件,他看着忙碌的医护人员和在不同病床间来回跑的少年,咽下疑问,自己走了出去。
这座城市与第一星球的城市风光对比,可谓是之间相差一个世纪。
贫瘠,落后,甚至可以说是笨重,这里的一切都是。
那座撒满实验器材的废墟,看得出这里的人们对科学的渴望。
他想着想着,“一个孩子会出现在实验室内一个柜子里”这个情况突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大概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毕竟能带走的话,谁会将一个如此小的孩子藏进柜子。
很快,思特得知了现在是何年何月。
在一间铺满柔软地毯的房间,一小块显示屏因信号不好而是不是闪烁,里面播报着新闻,时间是星历3006年。
他下意识地咬紧内腔的软肉,以平静的站定姿态掩盖着内心的震惊。
他不是没试过穿越空间,但这种突破了时间的穿越还是第一次。
肩膀被拍了一下,他顺势踉跄了几步,意料之中地从对方那得到关心:“您没事吧,来,先坐下。”
“请问,”思特开口,感受到眼睛迟来的干涩,“这里是哪里?我指的是,哪个星球哪座城?”
“……”少年愣住,这是伤到脑子失忆了?
“Stray S,漫都。”
这是哪?
他开始在脑子里寻找这个陌生的词汇,Stray S星球他知道,联邦里最新加入的成员,离联邦最远,也最省心,每次的巡防都能很顺利地结束。
但是漫都他完全没印象。
他有些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结果看见眼前的少年放过来一把椅子,眼神炯炯,似乎想说什么。
“谢谢啊。”他很自然地坐下,随后扬起微笑,“有什么事吗?”
“嗯……先生,或许有些冒昧,但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没和您的同事一起离开?昨天的资料我们已经存放好,相关行动也已经分配好,您不用担心。”
这位少年看起来对他和所谓的”他的同事”很恭敬,还夹杂着一点畏惧。
思特在心里暗暗猜测,这应该指的不是指挥团,指挥团的成员这个时间还都是半大小子在星际学院接受教育呢。他看向自己还没换下的制服,对方把他认成某个星际组织的人了吧。
“留下来的话,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嘛,”思特并不打算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至少现在不想。
少年应下,眉眼间是惊讶与激动。
在这时,思特选择退出对话,也不管少年如何,他现在心情很差,因为他发现他的脑机接口设备失效了,他尝试在意识里呼唤,但收不到任何反馈。
“对了,您现在方便吗?赞娅说想当面感谢您。”
对上思特深邃如深海的眼眸,少年急忙补充:“您救的,是她在战争中牺牲了的老师的孩子。”
“当然,请带路。”
他原本就打算去,但不是为了被感谢,而是想去看看那个孩子。
说来奇怪,他在抱到那个陌生的孩子的一瞬间,就感到没来由的熟悉;废墟里看不清,出了废墟后,那张酷似凯里安的脸让他产生了很多想法,包括但不限于:孩子,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而刚才了解到的时间,让他可以往“那孩子是凯里安本人”这方面去想。
真是好不巧的巧合。
衣袖上还残留着眼泪和鼻涕,脑海里凯里安和幼崽身影重合的那一刻,让他忍俊不禁。
脏兮兮的幼崽已经被清洗了一番,此刻正换着衣服。
赞娅边给他套上衣服,边温声夸赞幼崽的举手配合。
幼崽生来就是一双蓝色的眼睛,一头蓬松的金发,缠着纱布的双手相握,瞪着大眼睛望着思特。
思特也看着他,想起来少年说的他的身世,目光开始变得严肃。
赞娅见他这样,先是往旁边移动,利用自身挡住幼崽,随后递上纸巾,示意他擦拭一下衣服。
她由衷地感谢,得知对方是人权委员会的人后,她表示出不可置信。
少年见状喊了声她的名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道歉,并热情邀请思特加入她们的重建工作中。
很顺利的,思特答应下来,他正愁没地住。
被冷落的幼崽发出不满,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他趁这会儿开口询问:“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凯里安。”
赞娅看着幼崽挥手兴奋的样子,想起老师慈爱的脸庞。
她一时多种情绪冲撞着内心,正要为不让气氛尴尬下来而开口,就见眼前的青年笑起来,眼里不再是冷意,而是出现几分温情。
“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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