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这话明着是劝陆云扬“帮衬”,暗里却是想让她当“搭桥的梯子”,借她的手讨好杜之妗。通判立马心领神会,也凑过来笑着附和:“是啊陆老板,您看杜大人远道而来,我们作为东道主,得好好招待招待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朝其他官员使了个眼色,有人立马接话:“就是就是,杜大人来一趟可不容易,总得让她尽兴而归。”
这些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边用“商税减免”利诱,一边用杜之妗施压,把陆云扬架在“不帮就是不给杜之妗面子”的位置上。雅间里的气氛骤然凝住,官员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陆云扬身上,带着几分的玩味。
陆云扬握着酒杯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语气却带着不卑不亢的分寸:“知府大人、通判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生意看着热闹,实则都是薄利周转,铺里上百号伙计要养活,一年到头算下来,实在没多少结余。再说,赋税之事是官府职责,我一个商人贸然插手,既不合规矩,传出去反倒让旁人说府衙办事依赖商户,更会让杜大人落个‘借查案谋私交’的闲话,岂不是连累了二位大人,也委屈了杜大人?”
她这话既委婉拒绝了“帮衬”,又巧妙维护了杜之妗的立场,让官员们借她讨好的算盘落了空。知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却更软,软得像团浸了水的棉花,压得人喘不过气:“陆老板这话就见外了。您帮衬府衙,是为安昌百姓;与杜大人往来,是君子之交,怎会落闲话?你来我往才是长久相处的道理。”
“长久相处的道理”几个字,他说得格外轻,却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紧,谁都听得出,这是隐晦的威胁:不肯帮,不仅讨不到杜之妗的好,往后商铺的麻烦,怕是少不了。
陆云扬正要开口周旋,一直沉默端坐的杜之妗忽然放下筷子,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她没有看向陆云扬,目光只落在知府身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查账细节:“知府大人,今日设宴是为核查安昌赋税账目,需得保持客观公正。查案期间,若让商户牵涉其中,既容易落人口实,也可能影响账目核查的准确性。朝廷派我来查亏空,若是连这点事都要劳烦百姓,反倒显得我这个查案官员失职了。”
她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核对账目时,发现安昌近三年的盐税差额达十万两,可盐商的缴税凭证、盐场的入库记录都一应俱全,签字画押毫无疏漏。不知知府大人,这十万两盐税,为何在府衙的总账上没了记载?是记账吏员的疏忽,还是另有缘由?”
知府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眼神慌乱地避开杜之妗的目光:“这……这许是记账时出了纰漏,容我回去后仔细核查,定给杜大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纰漏?”杜之妗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锐利,“昨日我已派属下去盐场复核,盐商足额缴纳了盐税,府衙的接收文书也有吏员签字画押,环节齐全,怎么到了总账上,就成了纰漏?大人若是需要核查,不如现在就回去整理盐税相关的凭证,明日一早送到驿馆,查案之事耽误不得,今日的宴席,便先到这里吧。”
这番话滴水不漏,巧妙地打断了官员对陆云扬的施压。官员们虽有些不甘,却也不敢违逆杜之妗的查案指令,只能纷纷起身拱手,脸上堆着勉强的笑:“是是,杜大人说得是,我等这就回去整理凭证,绝不敢耽误查案。”
临走前,知府还不死心,特意走到杜之妗身边,指着陆云扬介绍,语气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殷勤:“杜大人,这位陆老板不仅经商手段了得,人更是娇美,便让她再陪您多喝两杯。”
杜之妗顺着知府的手势看向陆云扬,脸上未带半分多余神情,眼帘微垂,只极淡地点了下头,语气平得像一汪无波的湖水:“多谢知府大人引荐。查案需循朝廷规制,若确需商户协助,我自会按流程行事,不劳大人费心。”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沿,目光掠过陆云扬时未作停留,仿佛真如官员所想,只是初次得见的陌路人。
官员们见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纷纷拱手告辞。雅间门 “吱呀” 一声合上,将外头的喧嚣与算计一并隔绝,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连烛火都摇曳得舒缓了些。杜之妗这才猛地转头看向陆云扬,方才的冷静全然褪去,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这里有多危险,你难道不清楚吗?往日里你那般谨慎,何时竟成了如此莽撞之人?”
陆云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没能压下心头的无奈,她放下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柄,笑意里藏着几分身不由己:“我不过一介商户,府衙官员亲自递帖相邀,言辞间虽客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又能如何推脱?” 她确实是循着杜之妗的脚步来的安昌,原想在暗处帮她查探线索、护她周全,没料到才刚落脚,便被这伙人盯上,硬生生拉进了这场鸿门宴。
“你手底下那么多得力管事,难道今日这宴,就非得你亲自来不可?” 杜之妗皱紧眉头,眉峰拧成一个川字,语气里满是后怕,指尖都微微发颤,“他们连朝廷赋税都敢贪墨,心思歹毒至极。方才若不是我在场,换个想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官员,你如今的处境……”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光是想想那后果,便觉得心口发紧。
“你也知此次凶险,我既不愿亲自涉险,又怎能将手底下的人推出去替我承担?” 陆云扬抬眼望她,眼底带着点执拗的认真,“他们跟着我做事,不是让他们来替我挡刀的。” 其实若不是知晓杜之妗会在这次宴上出席,她是准备叫男管事过来应付这些官员的。
杜之妗愣了愣,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里带着点欣慰,又带着点了然:“你这般护短,也难怪他们对你死心塌地。” 她忽然想起当初想拉陆云扬入局时,曾试图从她手下人那里入手,都铩羽而归,如今看来,这份忠心,都是陆云扬用真心换回来的。她缓了缓语气,放柔了声音:“你放心,接下来几日他们要忙着应付我的查问,定没功夫去寻你的麻烦。等我查清这亏空的来龙去脉,他们自顾不暇,更没精力给你生意使绊子了,你无需太多顾忌。”
雅间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窗外荷风穿窗而过,带着淡淡的清香,拂动烛火明明灭灭。两人相对而坐,目光偶尔交汇,又飞快移开,空气中弥漫着几分微妙的暖意。片刻后,杜之妗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点随意的好奇:“你此次来安昌,准备何时回京城?”
“铺子里有些琐事要处理,这些事杂乱无章,没个准头,恐怕得耽搁些时日。” 陆云扬垂下眼,语气半真半假。安昌商铺的事确实需要她来定夺,可那些事其实花不了太多时间,真正让她放心不下的,是留在安昌查案的杜之妗,京中虽离不得她,可这里的凶险,更让她牵挂。
杜之妗忍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安昌,还能与你相遇。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千里有缘来相会’?”
陆云扬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颊悄悄泛起热意,指尖微微发紧。她没接她的话茬,反而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桌角空置的酒壶旁,看似随意地试探:“我进来时,见门外候着几个穿绫罗的女子,听伙计闲聊,原是安排了歌姬舞姬来助兴的。不知我今日贸然过来,是不是扫了你的兴?” 她早从暗线那儿听闻,安昌官员为了拉拢杜之妗,送了不少美女美男去驿馆,可她始终不知杜之妗是如何处置的,直接问太过唐突,只能借着宴席的由头,悄悄探探口风。
杜之妗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隐晦之意,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逗她:“扫什么兴?那些歌姬舞姬的技艺,哪比得上与你在此闲谈?再说,我身负查案重任,哪有心思看这些?早让驿馆的人把人都送回去了,一个没留。” 她看着陆云扬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看着她耳尖泛起的淡淡红晕,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原来她竟也会在意这些小事,这份藏在试探里的在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人心动。
陆云扬听她这么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脸上的热度却没退,连忙端起茶杯掩饰,假装喝茶的模样,却没注意到杯沿早已空了。杜之妗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没戳破,只轻声道:“天色不早了,安昌夜里不太平,城外近来还有流寇出没。我让我的护卫送你回住处吧,也好放心。”
陆云扬放下空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好。” 她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杜之妗攥着衣角的手,方才担忧时攥出的褶皱还没抚平,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暖意,连带着安昌微凉的夜色,都变得温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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