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一维和王芝芝在小学的时候并不熟，直到六年级的暑假才真正玩在一起。
父亲让李一维不要和成绩比自己差的同学玩，要多找像王芝芝这样别人家的孩子玩，可自己也一直都是亲戚朋友家中别人家的孩子啊，就因为王芝芝的成绩比她更好么？不管怎样，每次都是李一维去找王芝芝。
李一维家住一楼，王芝芝家在四楼，李一维感觉每一次见她都是穿越了千山万水的跋涉。况且每次自己气喘吁吁爬到四楼时，还有可能被王芝芝的母亲拦住而进不去门。
“芝芝在午睡，你下次再来吧。”王芝芝身形瘦弱，她母亲一直很是紧张她的身体，若是她在睡觉，绝不会叫她起来。
每当这时，李一维总有一种深切的失落，不光是因为爬四楼觉得很累，也不是王芝芝的母亲对自己态度不够热情。她想，如果换成是王芝芝来找自己玩的时候自己在睡觉，母亲一定会热情地将她迎进屋子，毫不犹豫喊自己起床，自己的父母对待客人总是十分热情周到。原来还有母亲是这样对待自己孩子的，对比起来，难道是自己的母亲不够爱自己么？怎么可能，父亲总说，母亲是为了照顾自己、让自己能好好学校才放弃了工作，父亲说的话肯定对的。
初一上学期，学习还不算十分紧张。周日上午，李一维约了王芝芝打乒乓球。
王芝芝今天的脸色不大好，不时捂着肚子。
“你早就有月经了吧？”王芝芝忽然发问。
“我没有。”李一维下意识就否认。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月经是一件屈辱的事情。来月经，仿佛是一个女孩的分水岭。来月经之前，女孩和男孩没有很大的区别，一旦来了月经，女孩就会变得蠢笨，不再是“好”的人了。
王芝芝似乎笑了笑，不知道是讥笑还是善意，李一维垂着头，没有看真切。
“可你妈上次在我家时说过，你五年级的时候就有月经了。”
李一维感到一股愤怒莫地升腾，因为王芝芝的当面戳穿，因为自己母亲的口无遮拦。
“哦……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没有月经在。你今天是不是来月经了？”李一维连忙找补，又将话题转向对方。
王芝芝点点头，说道:“我不喜欢，真是很不舒服，不过……”她似乎感受到了李一维心底的屈辱和抗拒，特意又加上了一句，“我爸妈在家里替我庆祝了，我爸说这是女孩子成长为大人的标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种事情也值得庆祝么？难道不觉得晦气么？李一维感到十分惊讶。
不知怎么的，一些小时候的画面就浮出了脑海。
她赤着脚在奶奶家玩，小时候的她精力旺盛，根本停不下来，跑上又跑下、爬窗户、从桌子上跳下来……
奶奶追着她跑，骂她比男孩还要调皮，她反而开心得哈哈大笑，这说明她比那些男孩还要“好”。
当有了性别意识，知道自己是女孩后，她的内心就有了深深的失落感，有一次，她用站着撒尿的方法来证明自己和男孩没有区别，结果奶奶当场就叫了爷爷出来喝止，她被当众揍了一顿。
但父亲一直说她是很聪明的，数学次次满分，所以她并不比男孩差。
整个操场只有八张乒乓球桌，好不容易等到空位，李一维和王芝芝你一来我一往打了起来。
其实两个人的球技都不怎么样，李一维特别羡慕那些会扣球的同学，可她自己老是扣不中，五个里面只能扣中一个，一旦扣中，王芝芝必然接不住，这感觉比做出数学试卷里最后的附加题还要畅快。
王芝芝不会扣球，只会往上抬，她在体育这方面确实不怎么样。只是这一天她们碰到了一对奇怪的母女，在这对母女眼中，王芝芝竟然变成了“体育奇才”。
“你是王芝芝吧？”那个女人忽然闯进来，声音粗粝。
她穿着灰暗的外套，花白的头发用橡皮筋粗糙地扎在脑后，指甲还黑乎乎的，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人。
“……我是。”王芝芝显然被吓了一跳。
“你就是中考全市第一的王芝芝？快，快过来。”女人忽然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孩来，和她一样是灰暗的衣服，有些凌乱的马尾。
李一维忍不住想，这女孩到底是怎么做到忽然凭空冒出来的，莫非刚才一直躲在她母亲身后？
“让我女儿和你打几局吧，你教教她！”
“好的阿姨。”王芝芝点点头。
李一维只好将球拍递给新来的女孩。她依稀记得在学校里见过这个女孩，也是初一的新生，好像在最差的初一（7）班。
“王慧！别人递给你球拍你要去接，要说谢谢，你看芝芝多有礼貌！”女人的声音忽然加大。
李一维吓了一跳，急忙将球拍放到球桌上，那乒乓球也抖了一下，滚到了地上。
“还不快去捡起来？动作要灵活！”
女孩好像被施了慢动作的魔法，畏畏缩缩加磨磨蹭蹭，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将球捡了回来。
李一维松了一口气。
终于开打了，女孩其实打得不错，每次都能稳稳接住，奈何女人硬要在旁边瞎指导:“王慧，你要扣球，快！快去这边，挡呀挡呀！快挡！你看王芝芝她是怎么打的，你要像她那样……你怎么这么笨！”
李一维有些绷不住，想说大妈，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王芝芝她的乒乓球可不是全市第一。
在女人的不住催促和教导下，女孩果然越打越差，一打一个不准，女人的戾气也愈发强烈。
女孩忽然将球拍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跑。
“你回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给我回来！”女人拔腿就追。
李一维拿起球拍一看，裂开了。
“这……还怎么打？”
“能找她妈赔么……还是算了吧，她家一看就很穷。”
后来有很多次，李一维都在学校见到这个叫王慧的女生，她似乎总是一个人，垂头丧气走在或是站在一个角落里，小小年纪头上就有了白头发，身上也总是灰扑扑的颜色像泥泞不堪的高速路旁被沾染一身泥浆的小草，毫不起眼，但总是会映入她的眼帘。
有很多次她想走过去打个招呼，最后还是没有。她一定不会理我的，因为她比我差太多了！而且现在的自己，还是不够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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