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而看向身后的学生们,因为他挡着大半个门框,就连最顽皮的那几个也不敢造次,乖乖待在原地。
“下课。”
他懒散地让开位置,学生们瞬时一哄而散,如脱笼的飞鸟。
两分钟后,世界安静下来。
他看了眼桌上散乱的书,颇为无奈地走进去,将来不及放回的书整理到书架上,又挨个检查了一遍窗户,才将灯关掉,锁了门。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他接起电话,应和着轻嗯了几声,才挂断了电话。
-
林栖是被石甄叫走的。
石甄和王传晖是多年的交情,林栖走后,石甄简单和王传晖对了一下拍摄宣传片的流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王传晖有他自己的考虑,这才刚开学,学习进度不紧张。抽出个百来名初一学生,利用课余时间排练个民族舞,并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宣传片这事,主要也是为了南渡未来的发展。
对于他们来说是百无一害的事情,那就没道理不同意。
等到林栖回到停车场,本以为事情谈完了就可以回家,没想到石甄又说要一块儿吃个饭。
都是长辈,林栖不好拒绝,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小馆子里,石甄熟稔地跟老板娘招呼了一声,要了个包间,也不需要菜单,利落点了几盘硬菜。
等菜期间,石甄又和王传晖聊了起来。
刚开始,林栖还安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们聊天。大概是怕她不自在,石甄还时不时将话题引到林栖身上。
这时候,林栖就会附和上几句,再巧妙的把话题引回去。
渐渐的,两人越聊越兴起,也就顾不得林栖的存在了。
林栖干脆走神,看起包间里的摆设来。
南渡镇里没有大城市里有名的连锁餐饮店,都是自建房,老板将一层改造一番,当做店面,二三层则用来住人。
包间并不大,墙上挂了一个积了些灰的老式转头风扇,角落里堆了几个热水瓶。
除了他们坐着的大圆桌,以及几张方凳,也就放不下什么了。
墙面嵌了扇比较大的窗。
小馆子依山而建,能看到窗外看是一片小竹林。
因为下雨的缘故,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竹叶上,与屋内的交谈声交织传入林栖耳朵里,氛围倒也融洽。
直到包间门被推开,之前碰见的男人走了进来。
石甄热情起来,拍着他的肩,要他入座:“不是一下课就让老王喊你了吗,怎么来的这么晚。”
“最后一节自习课,带他们去图书馆看书来着。下课了孩子们着急去吃饭,书散的到处都是,只好我来给他们收尾了。”他边坐下边回答。
听语气,两人关系很不错。
林栖想起了石甄下午的话,他大概就是石甄口里,很厉害的那位支教老师。
果不其然,下一秒,石甄就喊林栖,给双方引荐:“栖栖,这位宋老师就是我说的人。我也不懂拍摄的事情,以后就你们自己沟通。”
石甄口中的“宋老师”闻言看向林栖,目光停留两秒,接着眼里就漾开了细碎的笑。
他伸出手,薄唇轻启:“你好,宋知倦。”
明明是很正常的自我介绍,林栖却分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玩味。
灯光从头顶直直打下来,照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手腕上的银色表带闪出光泽。
林栖垂眸,握上他的手,很快松开。声音仍然细软温和,却带着些许疏离之意:“林,林栖。”
在那之后,老板娘上了菜,端进来一箱雪花啤酒,还额外送了一盘花生米。
几人吃吃喝喝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酒过半巡,两位年长的都有了些醉意。又接连跑了几次厕所,慢慢就停下了酒,抽起烟来。
林栖不会喝酒,全程安安静静地吃着饭,骤然间闻到烟味,被烟呛了一下,只觉得胸腔有火在烧,面颊隐隐开始发烫。
空气里飘起烟雾,她偷偷瞟了一眼宋知倦,见他虽然没怎么喝酒,这会儿倒也跟石甄他们一起抽着烟。
林栖面上不显,对他的印象却又差了几分。
只是她不好阻止,这顿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在她又被烟味呛了一声以后,林栖说话尽量简短:“石镇长,校长,天晚了。我先回,回去了。”
石甄看了眼窗外一片乌漆嘛黑,倒是没阻止,只是跟宋知倦说:“天太黑了,知倦帮我送栖栖回家?”
宋知倦早在林栖第一声咳嗽时,就将烟头熄灭了。此时闻言淡淡“嗯”了一声,就随着林栖站起了身。
-
一路上,林栖走在前面,宋知倦始终和她隔两三步的距离,沉默地跟在后面。
雨还在一点两点地往下飘着,两人无话,只剩鞋子与积水和小石子摩擦时,发出的泥泞声音。
餐馆和林栖的小院子步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只是林栖不怎么出门,也从没有在外头下过馆子。
她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居然迷失在了自己家门口......
与此同时,宋知倦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胸腔震动,似是嘲弄般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林栖涨红了脸,隐在黑夜里的眼睛闪过一丝羞恼。她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了。
宋知倦双手插兜,眼神慢悠悠地望向林栖。
他能感觉到林栖对他的不喜,他想他大概说错话惹了人不快,本想着帮帮她。
只是转念间,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心情突然又变得不太爽利。
宋知倦眉峰一挑,明知故问:“林小姐这是——迷路了?”
林栖被他看了笑话,没法反驳,抿着唇轻瞥宋知倦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极其淡定地,打开了手机上的地图软件。
一般地图上只会标出比较有辨识度的地方,用以确认具体位置。
托了石甄的福,她的小院由于经常被旅客光顾,在地图上倒是能找出地点所在。
很快,林栖找到方向,转了个弯经过宋知倦,往他身后走去。
宋知倦被她的这番操作小小惊了一下,扭头,哭笑不得地跟上了林栖。
十分钟后,林栖走过拐角,看到了自家小院门口的路灯。
她加快脚步,跨上青石台阶,本想跟下午时一样,不告而别。
只是宋知倦毕竟是送她回家,这样想着,脚步一顿,干脆站定。
回头却看见,黑夜里格外亮眼的白色衬衫在微弱的路灯下,将宋知倦的腰身若有似无的勾勒出来,居然有些勾人。
林栖愣了一下,飞快垂下脑袋,看向鞋面。
耳朵尖尖红的悄无声息,她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宋老师,我到家了,谢,谢谢。”
“宋老师。”宋知倦舌尖缠绕,跟着轻轻重复一句。随即又意味不明的从鼻间哼了一声,“宣传片的事,我们加个微信?”
林栖顿了一下,她没注册过微信号。
她没有朋友,以前跟师父住在同个屋檐下,不需要用手机联系。
平日里的订单也是,只需要通过定制人名字加手机号的方式,记录在订单册子里就行。
“手机号......”林栖想了想,补充道,“给,给你手机号,可以吗?”
“也行。”宋知倦点点头,“微信也可以通过手机号搜索的。”
林栖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我没有微信。”
经她这么一说,宋知倦想起了她几百年前的iPhone4s,怕是适配不了微信。
他了然笑笑:“那就给我手机号吧。”
林栖回忆了一下号码,报出一串数字。
宋知倦存下后,点了拨通。
没一会儿,劣质音质的铃声响起,显示没有拨错。
林栖按了挂断,想着总算可以告别,接着就听到宋知倦说:“你这块非遗的内容,到时候拍摄的时候需要念一些稿子。”
“你挑个时间出来,我来观摩一遍制作花烛的流程,之后给你发稿子,你照着背就成。”
听到要念稿子,林栖心猛地缩了一下,曾经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那年,她十一岁。六年级毕业,进入初一。
学习环境从村里变到了镇上,曾经的同学几乎都在村子里的中学读书,只有她和少数几个隔壁班的学生转到了南渡中学。
开学第一天,有个自我介绍的环节。
轮到林栖时,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反复咀嚼,才慢了又慢地吐几个字。
她以为她挨过了最难的关节,接下来的日子,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学习,减少讲话内容和频率就好了。
然而她被选为了语文课代表,尽管她再三向老师推辞。
老师告诉她:“林栖同学,我们不能因为口吃,就放弃和同学进行交流。”
“让你来当课代表,老师是希望能借此鼓励你,勇敢跨过这道坎,融入班级。”
“班级是一个集体,老师相信我们班的学生都是乖孩子,不会因为这样,就排挤你,反而会关怀你、帮助你。”
林栖信了。
第一节语文课上,老师开小火车,喊她读朱自清的《春》。轮到她时,她怀揣着希冀,小心翼翼地念道:“吹,吹面不,不寒,杨,杨柳风,不,不,不,错的......”
全班爆笑出声。
她听见有同学大声学她:“不,不,不,错的......到低是错的,还是对的啊——”
笑声夹杂着周围细微地说话声,穿进耳膜,震耳欲聋:“林栖是不是有口吃啊。听说口吃会传染的,以为我们别跟她玩了。”
“对啊,对啊,万一跟她玩,我们也变成口吃就惨了......”
同学们的笑声被拖成长调,传进耳朵里,几秒钟时间,却如此的漫长。
老师把课本卷起来用力地敲着桌子,要他们不许再笑。
可林栖再也张不开嘴,她将头埋进脖子里,脸颊红的快要滴血。
只觉得他们望向她的目光,犹如含了火似的,要将她原地烧掉,再化为灰烬,砸落进尘埃里。
......
自她搬来跟师父一起住以后,别人见到她,她总是一顿一顿的讲话,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因为脑子迟钝而已。
林栖舒展了紧皱的眉头,自嘲般笑笑。
还以为那些事,她早就已经忘了呢。
宋知倦见她久久没有出声,叫了她一声:“林小姐,我说的这些,你听到了吗?”
林栖啊了一声,很快回过神,手心传来阵阵痛意,她才惊觉指尖竟不知什么时候,紧紧蜷缩着,刻下了几道深红色的月牙印子。
半晌,她声音极轻,吐出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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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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