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6章

裴恕之合上诏书,淡淡道:“那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

*

次日下值,离宫时裴恕之恰逢对面走来的魏国夫人。他本想避过一旁,让老妇人先走,谁知魏国夫人正面迎上,含笑道,“不如同行?”

裴恕之一怔,随即赞同。

两人寒暄数语,裴恕之本以为魏国夫人会提起拿她顶包吴知荣案的事,谁知她只字未提,反而问道:“梁王抚恤了豆卢捷的家人,是少相出的主意罢。”

裴恕之讶异的恰到好处,“夫人何出此言?”

魏国夫人:“那日梁王从宫里出来,有人瞧见他扯着少相的袖子痛哭流涕,连声感激。”

裴恕之无奈,“梁王这阵子被陛下责骂的怕了。”

魏国夫人转身停步,“不止这一件。让何镐上密报,坚持处置豆卢捷,事后抚恤——这些都是少相的指点吧。有情有义,兼顾法度,这几日朝野对梁王的风评有所好转。”

就褚承谨那狗脑子,一头碰死了也想不出这套连环招来。

这个她能猜到,女皇也能猜到。

裴恕之谦和道:“谈不上指点,举手之劳而已。”

捧得高才能摔的狠,蠢人做蠢事,何奇之。

蠢货改过自新了,众人对他怀有期待了,此时再犯大错,众人方知狗改不了吃屎,才能叫所有人对他心灰意冷。

魏国夫人:“少相足智多谋又仁义宽厚,难怪陛下多有倚重。听说楚王妃乳母之子毛甫慈死了,少相可有耳闻?”

话题转的突兀,随之而来她探索的目光。

裴恕之反应奇快,微笑道:“夫人忘了,如今的楚王妃姓陈,是五年前陛下牵的姻缘。”

魏国夫人步步紧逼:“毛甫慈尸骨遭到野狗啃噬,残缺不全,不过还能验出生前受了不少罪。少相真的全然不知么?”

裴恕之神色阴晦:“家奴背主,若还能叫他好好活着,裴氏也未免太软弱了。夫人收买了一次线报,难不成还要保他终生安荣?”

魏国夫人目光锐利,“少相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姑母是暴毙而亡,夫人忘了么。”裴恕之不紧不慢的周旋。

魏国夫人盯了他片刻,开口道:“……说的也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毛甫慈死活,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恕之轻叹一声,低声道:“多谢夫人宽厚。数月前祖母得知毛贼所为,气恨交加,微臣险要多丁忧九个月。唉,姑母再轻狂任性,也是祖母的亲骨肉。舐犊之情,如何割舍。纵是过了十几年,一想到姑母盛年亡故,祖母依旧痛彻心扉。”

魏国夫人继续向前走。

她似是一块亘古不变的玄武岩,永远坚硬冰冷,外界任何变化都不能叫她动摇分毫。

听到裴恕之最后一句话时,她脸上虽无表情,周身气息却变了;沉默的背影透出淡淡的伤感,思念,痛楚。

裴恕之何等敏锐剔透,立刻捕捉到这极轻微的变化。

他没有追加试探。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在长长的宫道上缓步而行。

为了迁就老妇的步距,裴恕之尽量放慢自己的步伐。

魏国夫人再次开口:“听闻薛夫人又病了。”

“姨母本就体弱,难忍酷热,又用不得冰,真是为难大夫了。”

“少相千金所求的高丽白参,兴许有点用。”

裴恕之苦笑,“夫人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没那么神通了,已经老啦。”魏国夫人摇头,“都城之内还能勉力为之,出了都城大门,我就顾不过来了。譬如河东裴氏的族居之地,少相在山中丁忧的那几个月,老身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山上的消息。”

裴恕之垂睫,“在山中丁忧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读书,写字,缅怀长辈。”

“也对。”魏国夫人若有所指,“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裴恕之收束浑身肌肉,宛如一把绷紧筋弦的弓。

魏国夫人继续道,“陛下年岁大了,心善了许多。我也老了,但脾气一点没变。”

她回头凝视面前的青年,“我不管你心底里打什么主意,既然陛下信重你,你就好好办事,不得糊弄陛下。”

裴恕之一脸无语:“……这话从何说起。”——这老妇查到什么了?

魏国夫人:“朝中为官者,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的是泽被苍生,青史留名。这几年老身冷眼旁观,少相既不贪名,亦不图利,也不是庄怀贞那等心系百姓之人。裴少相,你所求为何?”

裴恕之叹道:“我们这种人家,总是要有人做官的。家父洒脱纵情了几十年,如今叔伯们各有顾虑,同辈兄弟们各有长短,只好我来了。”

女皇年老,储位犹空,瞎子都看的出朝局不稳,年轻子弟此时入仕无异于赤足蹚浑水。

这个答案魏国夫人还算满意,她继续前行,“家族羁绊,的确难以摒弃。”

裴恕之跟了几步,忍不住道,“晚辈究竟何处行事不妥,才叫夫人特意前来‘提点’。”

魏国夫人:“没任何不妥——少相办事滴水不漏,家宅也管治森严,只是老身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凡是我看不透的人,总要留个心眼的。”

看见裴恕之神情疑惑,她补了一句,“放心,陛下用人以信,老身不会饶舌的。让陛下疑神疑鬼,谁又能有什么好处。”

女皇本就疑心甚重,魏国夫人很清楚不能再加重女皇对朝臣的猜忌了,所以她从不听风奏事,随便怀疑,总要有几分把握了才动手。当年褚承谨偷做龙袍,她也没一开始就嚷嚷,而是等龙袍做完了才禀告女皇。

这一点,裴恕之也很清楚。

魏国夫人边走边说道,“少相也不必为了和光同尘,一再自污。明明不喜丝竹酒色,还硬撑着陪那些纨绔子弟消遣。十里金粉地,**温柔乡,王茹儿亲手酿的梨花白,少相恁好定力,干坐几个时辰知饮了两杯。……哦,到了,老身告辞。”

望着逐渐远去的老妇背影,裴恕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覃子烈上前,将遮蔽日光的绸伞撑开。

“子烈,你快马回府告诉宋先生,入夜前我要有关清和郡主母女的全部消息。”

1、就目前可追溯的史料,凌迟刑法起源于五代十国,正式成文最早出现在辽国律法中。在这之前,最酷烈的刑法应该是车裂,又叫‘磔刑’,商鞅就死于这个刑罚。

唐代死于这个刑罚的也不少,比较有名就是阎立本的侄孙阎知微,因为叛国罪(这个不是冤案)被武则天处以磔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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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很多官职在历史上多次改名,比如门下侍郎这个官职,曾被武则天改为鸾台侍郎,其实是一回事,都是门下省的二把手(哪怕是名义上的)。为取便利,本文一律采用常用官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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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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