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球与否,诡辩

剑桥的冬雪在窗外倒退,最终消失在飞机引擎的轰鸣里。

沈璃婉拒了导师关于参与百年校庆筹备的邀请,向学校递交了告假申请。

她坐上了最早一班飞往东方的航班,将那些曾经的“远大前程”与“人类理想”,连同这座学府古老的喧嚣,一并抛在了身后。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她几乎未曾合眼。

刚从通道出来,就看到了等候的林秘书。

他接过她手中简单的行李,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一路飞驰,车内异常安静,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声响。

消毒水的味道,原来竟是苦涩的,病床上那个嘴唇苍白的人,她熟悉到心痛。

林秘书递来一个担忧的眼神,她摇了摇头,轻轻走到床边,握住了父亲的手掌,汲取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她没有停留太久。

几分钟后,沈璃直起身,脸上的情绪已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她走出病房,与林秘书在走廊低声商议起来,包括申请破产保护,联系律师团队评估债务,制定方案。

夜幕降临,医院走廊的灯亮着。

沈璃仍坐在长椅上,膝上摊开着厚厚的财务评估报告。

报告上的数字触目惊心。

家族控股的核心企业早已资不抵债,账面上有价值的流动资产几乎耗尽。父亲名下的豪宅、收藏的豪车早已被多家银行轮候查封,就等着走拍卖程序。

母亲生前无比珍视的古董摆件,也都被送去了典当行估值,列入了待处置清单。甚至一些父亲早年投资的加密货币,以及几个商标专利,也都被罗列出售。

唯一未被直接波及的,似乎只剩下她个人名下,早年购置的几套公寓,但在这巨额的债务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样煎熬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父亲依旧没有苏醒,但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已经找上门。

最终的资产清算会议,不能再拖了。

沈璃随林秘书来到了公司大楼顶层。

首席律师在门口迎上,趁人不备,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她手里。

“沈小姐,关键时刻再看。”律师低声道。

沈璃来不及多想,将纸条捏住。

门被推开,一股沉甸甸的气息迎面而来。

会议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石质长桌,长桌两侧已有人入座,低声交谈。

最尽头的主位空着,等待着她家最大的债主,一位姓周的先生。

趁着人还没到,沈璃悄悄展开了纸条,是一些谈判的话术技巧。

然而,纸条末尾两个笔锋锐利的汉字让她震惊:求他。

求他?求谁?

她心里打鼓,不留痕迹看了一眼旁侧的律师,难道事态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需要求人?

无力感袭来,她手指一松,那张纸条随着她手中文件的翻动,滑落在地,飘到了不远处。

她正要弯腰,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却先一步将纸条抬了起来。

那手指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手背上微微凸起青筋。

然而,最显眼的,是那肌肤上横亘着的一道细细的、暗红色的痕迹。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伴随意料之外的气息,让她动作顿住。

她抬起头。

视线撞进一双墨色的眼眸。

那目光正向她看来,眉骨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眉宇间带着一种温沉韵味,却又与周身的疏离感融合,形成一种令人过目难忘的风采。

男人清晰的面部轮廓,与雨夜车窗后那个侧影,缓缓重叠。

竟然是他……

“沈小姐,”他看着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意味深长的浅笑,“这是想怎么求我?”

那张写着“求他”的纸条,被他用两指夹着,递回到了她面前。

沈璃怔住,低头接过了那个令她难堪的纸条。

她看着他迈步,从容地走向那张空悬的主位,身姿端正地坐了下来。

原来,他就是周先生,她家最大的债主。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声响隔绝,只剩室内纸张翻动的细响。

长桌两侧投来的目光含义各异,有审视,有漠然,也有试探。

沈璃深吸一口气,走到长桌另一端,在她父亲原本的位置坐下。

会议开始,流程按部就班。

双方律师就债务与资产情况做了初步陈述,数额令人汗颜,条款也很严苛。

轮到沈璃作为乙方代表发言。

她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主位方向,略一颔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清晰有力:

“感谢各位今天出席会议。首先,我代表我病重的父亲,感谢各位过去对他的支持,也对目前局面给大家带来的困扰,表示深深的歉意。”

她坐下后,由双方律师继续介入。

但很快,双方陷入了僵局。

对方律师团队态度强硬,言语间步步紧逼,试图将清偿条件压到最低。

沈璃静静听着,等到对方一轮攻势暂歇,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根据我们与法律顾问整理的总资产约为9亿,总债务约为10.7亿。我们完全承认所有债务,并无意逃避。今天的核心,是如何用现有的资产,最有效且最公平地解决问题。”

她看向己方的法律顾问,点头。

顾问立刻会意,介入了阐述:“诸位,如果进入冗长的破产清算法律程序,考虑到随之而来的资产冻结、市场波动以及拍卖可能产生的折价等因素,贵方最终的实际回款率,乐观估计可能也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并且这个过程,至少需耗费两到三年。”

沈璃接回话头,试图晓之以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商业人士,时间成本和资金效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与其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我们是否可以考虑一个对双方都更为有利的方案?”

对方一位资历较老的董事冷哼了一声,语带讥诮:“说得好听,依沈小姐看,什么方案才算‘有利’?莫非是让我们放弃大部分债权,做慈善不成?”

沈璃迎上对方的目光,不闪不避,抛出了准备好的底线方案:“我们提议,将除我家目前自住房产外的所有资产,进行一次性地清算和过户,用以抵偿大部分债务。同时,我们恳请各位能豁免剩余部分债务,或者,”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静了几分,“允许我在未来一段较长的时间内,例如三十年内,通过我个人的工作收入,分期偿还。这能让各位更快地回收大部分资金,减少不确定性,也给我们家庭一个重新开始、履行责任的机会。”

“三十年内分期偿还?沈小姐,你的收入预期是否过于乐观了?”对方律师立刻抓住这点发难。

沈璃手心出汗,她知道与对方律师纠缠法律细节和未来预期并无优势。

她想起律师塞给她的那张纸条,想起了那两个字。

“求他。”

让她向那个坐在主位上,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男人低头?

屈辱和抗拒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她想起病床上父亲苍白的脸,想起那些天文数字。

骄傲能救父亲吗?能填上那巨大的窟窿吗?

就在她目光投过去的瞬间,她己方的律师似乎捕捉到了她的意图,却递来一个饱含催促眼神,好似最后的忠诚提醒。

沈璃几乎喘不过气。

但最终,理智和绝望,压倒了所有羞愤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希望。

如今,她的尊严,太廉价。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过喋喋不休的对方律师,直接投向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这个真正能制定规则的人。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神色淡漠,仿佛眼前这场关乎一个家族生死的争论与他无关。

沈璃强撑着平静,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口:

“我理解这位律师先生的职业操守,他是在为他的客户争取最大权益。但法律之外,尚有情理与商业理性。我想请问周先生,”

她直接点了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我们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个比漫长诉讼对双方都更有利的方案?”

“我们愿意拿出百分之百的诚意。”

她话音刚落下,甚至没等周泽明有任何反应,他下手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律师立刻截过话头:“沈小姐,三十年内分期偿还?您的个人收入预期是否过于乐观了?让我的客户承担剩余债务无法回收的风险,接受资产大幅折价的方案,恕我直言,这很难看出您所谓的‘诚意’!周先生为什么要答应这种可能让自身权益陷入不确定性的提议呢?"

沈璃看向那位发难的律师,努力维持镇静:“您也是做金融风投的,应该比我更明白,危机,危中有机。就像打球,”

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主位,语气平缓,“有时候看似危险的进攻,反而可能露出破绽,关键是找到节奏,化解它,甚至借力打力。”

周泽明转着钢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笔杆冷硬的光泽下,他手背上那道暗红痕迹,变得更加醒目。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沈璃苍白的脸庞上。

但他略过那些复杂的报表,也没有回应关于方案的任何细节,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听闻沈小姐,网球打得不错?”

沈璃彻底怔住,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下意识地回答:“……曾经学过。”

周泽明的视线扫过她的脸,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平淡:

“很期待和你的切磋。”他放下钢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既然是求人,就拿出该有的态度来。”

沈璃虽疑惑万分,态度却不卑不亢:“周先生,您定义‘求’,是让我跪下哭泣,还是拿出对您最有利的方案?如果后者也算‘求’,那我已经在做了。您究竟是要一个姿态,还是一个结果?”

“沈小姐以为呢?”他反问。

话罢,他不等她反应,也忽略会议室里瞬间升起的骚动,径直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迈步离开,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会议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沈璃脸色铁青。

切磋?

他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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