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母亲在,人生尚有来处;母亲去,人生只剩归途。宋仁宗嘉佑四年(1059年)秋天,苏轼、苏辙两兄弟服丧期满,苏洵再次接到朝廷的诏令。父子三人决定举家迁往京城。离别之际,苏洵忧虑程夫人的灵魂在阴间可能受苦,无法获得自由与安宁。他希望通过塑造菩萨像,助其脱离苦海,得享往生极乐世界的希望。于是,苏洵请人塑造了六尊菩萨像,分别是“观世音菩萨、势至菩萨、天藏王、地藏王、解缘王者、引路王者”,并撰写《极乐院造六菩萨记》一文,以祭奠程夫人的亡魂。
始予少年时,父母俱存,兄弟妻子备具,终日嬉游,不知有死生之悲。自长女之夭,不四五年而丁母夫人之忧,盖年二十有四矣。其后五年而丧兄希白,又一年而长子死,又四年而幼姊亡,又五年而次女卒。至于丁亥之岁,先君去世,又六年而失其幼女,服未既,而有长姊之丧。悲忧惨怆之气,郁积而未散,盖年四十有九而丧妻焉。嗟夫,三十年之间,而骨肉之亲零落无几。逝将南去,由荆、楚走大梁,然后访吴、越,适燕、赵,徜徉于四方以忘其老。将去,慨然顾坟墓,追念死者,恐其魂神精爽滞于幽阴冥漠之间,而不获旷然游乎逍遥之乡,于是造六菩萨并龛座二所。盖释氏所谓观音、势至、天藏、地藏、解冤结、引路王者,置于极乐院阿弥如来之堂。庶几死者有知,或生于天,或生于人,四方上下,所适如意,亦若余之游于四方而无系云尔。
此次举家南迁,苏轼心中满是复杂情绪。想到母亲程夫人一生辛劳,为家庭付出诸多,如今却已离世,心中悲痛难以自抑。而那六尊菩萨像,承载着父亲对母亲深深的思念与祈愿,亦让他感受到亲情的力量与生命的无常。
十月小阳春,四野缤纷,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苏轼父子携王弗、史氏,以及苏轼不满周岁的儿子苏迈和苏轼苏辙的养母任采莲,从嘉州大佛脚下的嘉陵江登船启程。此次因携带家眷,且时间充裕,苏轼一家选择了最为惬意的水陆结合的中线进京路线:从嘉州进入长江,途经嘉、泸、渝、涪、忠诸州,过夔门,出三峡,至荆州再转陆路前往京城。
在嘉州渡口,落日苍茫之际,苏轼抬眼便望见了郭纶——这位几乎被历史遗忘的英雄。于是,他挥毫写下了南行的第一首诗,亦即苏轼三父子《南行集》的开篇之作。
《郭纶》
河西猛士无人识,日暮津亭阅过船。
路人但觉骢马瘦,不知铁槊大如椽。
因言“西方久不战,截发愿作万骑先。”
我当凭轼与寓目,看君飞矢集蛮毡。
郭纶曾是河西地区声名显赫的勇士。宋仁宗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宋夏两国签订和平协议,战争随之结束,英雄的价值也随之消逝。郭纶于是跨上他那匹青白马,挎上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弓箭,孤身一人踏上了远行的征途。如今,世人已不再识得他,这位昔日的猛将只能在傍晚时分,独坐渡口,闲看过往船只以打发时光。路人仅见他骑着一匹瘦弱的青白马,却不知他曾经使用的长矛竟如屋椽般巨大。郭纶坦言,边疆久无战事才致此境遇,一旦战事再起,他誓言愿冲锋陷阵。那时,我定会拭目以待,目睹这位勇士的飞箭射向敌军阵列。
纪昀评价苏轼这首诗,称其“写出英雄失路之慨”。或许,美人终将迟暮,英雄亦会有末路之时。宋夏战事,虽负多胜少,缘于种种原因,但千万将士的牺牲不应被抹杀。在重文抑武的时代,那些为保境安民奋战半生的军人,境遇往往令人唏嘘。苏轼言郭纶“屡战有功,不赏”,仅任黎州都监这样的末流小官。郭纶或许是个直爽且清廉之人,虽为下级武官,但有俸禄可资生活。然而,任期已满后,他却因贫困无法归乡,只能羁留于嘉州,实在令人感慨。年轻的苏轼,或许在郭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无论历经多少坎坷,那份飞矢集蛮毡的豪气能否始终相伴?
拜别郭纶后,苏轼一家正式踏上了南行的旅程。十月的蜀地,天高云淡,他们拜别故乡的山山水水,以及亲朋好友。登上游船,苏轼如同一个急于挣脱世俗束缚和各种牵绊的孩子,心中豪情万丈,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空老于林泉之下。他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定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故乡渐行渐远,苏轼满怀豪情,挥笔写下了《初发嘉州》这首诗篇。
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
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
锦水细不见,蛮江清可怜。
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
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
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
时间是抚平伤痛的良药,随着时光的流逝,丧亲之痛逐渐化为心底最深沉的回忆。苏轼一家带着希望与欢笑,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对于苏家而言,这趟旅程充满了欢愉,标志着一个全新的起点。尽管贤良的程夫人已不在,但家中迎来了新生命——孙儿苏迈,而苏洵、苏轼、苏辙也将迎接新的人生篇章。王弗与史氏首次离开故乡眉州,妯娌二人心情愉悦,她们同样面临着崭新的人生。两位丈夫均高中进士,她们即将步入官太太的锦衣玉食生活,对未来充满希望。一路上,她们相互扶持,悉心照料幼小的苏迈及年迈的公公与乳母。
四川在古代历史上始终是地域面积最为广袤的省份,其版图之辽阔,堪比现今的德国。四川的疆域格局主要奠定于三国时期的蜀国,其地大物博的特性使得古代对四川的治理尤为艰难,素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大治蜀先治”之说。一艘大船在四川境内顺流而下,几乎航行了近一个月,才抵达最东端的省界。沿途风光壮丽,“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相传大禹治水时,凿开夔门引蜀海水东流,如今这夔门终于映入眼帘。苏轼凝视着夔门,回想起近一个月的航程,臀部早已酸痛不堪,方才走出四川。他忆起大唐诗人李白笔下的《早发白帝城》,不禁感叹李白笔力之雄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望着两岸如万马奔腾的群山,思及逝去的母亲,离乡背井的苏轼不由得发出孤帆南去如飞鸟的感慨,遂作《江上看山》一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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