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沉了下去。
最后,他写下“谈判?”两个字,在后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他能拿什么去谈判?晏朔那家伙冷冰冰的,根本不是能求助的对象。李骏已经把他卖了。对方是亡命徒,要的是钱。可两万七够吗?如果不够,自己还能做什么?去借高利贷吗?那只会把这个家拖进更深的深渊。
他痛苦地抓着头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除了年轻时练就的一点驾驶技术和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他一无所有。
但和几个小时前只想着用命去填的绝望不同,这一刻,他开始逼着自己去想办法,哪怕这些办法如此天真可笑。
这是他从一个惹祸的男孩,向一个试图承担责任的男人,迈出的笨拙而沉重的第一步。
清晨五点半,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终于刺破了黑暗,给窗帘的缝隙镀上了一道金边。
黑夜过去了。
阎奕奕猛地坐起身。她听见厨房里传来了轻微的碗碟碰撞声,是姥姥。她老人家一夜未睡,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
就是现在。
她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校服,将头发胡乱扎成一个马尾,然后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
客厅里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妈妈还在沙发上睡着,眼角挂着泪痕。而小舅舅,却已经坐直了身体,那把吓人的斩骨刀被放在了茶几上。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看起来依旧颓丧,但那种自暴自弃的绝望气息,似乎淡了一些。
阎奕奕的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她没有时间多想。她绕过他们,像一只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弯腰换上鞋。
“奕奕?”
姥姥的声音突然从厨房门口传来。
阎奕奕的身体猛地一僵,回头看见姥姥端着一杯温水,站在那里。老人家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好几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担忧。
“姥姥,我……”阎奕奕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姥姥的眼睛,她用最快的速度编了一个最常见的理由,“我想出去买份豆浆。我们家楼下那家,我想喝咸豆浆了。”
姥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平静,深邃,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看进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阎奕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攥紧了书包的背带,手心里全是汗,生怕被姥姥看出破绽,被她拦下。
然而,姥姥只是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去吧。”
“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这一刻,阎奕奕忽然明白了,姥姥可能什么都猜到了。但她没有戳穿,没有阻拦,她选择了放手。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接,一种沉甸甸的信任。
“嗯。”
阎奕奕重重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迅速打开门,闪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冰凉而清新,带着露水的味道,狠狠地灌进她的肺里,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小区里寂静无人,只有早起的鸟在枝头不知疲倦地鸣叫。
阎奕奕没有去熟悉的早餐店,而是拐进了小区后面的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几个晨练的老人,在远处慢慢地打着太极。她找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旧岗亭,爬满了藤蔓,可以隔绝大部分视线。
她靠在冰凉的水泥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然后,她再次拿出那个粉色的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快捷拨号键。
电话“嘟”了很久,就在阎奕奕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喂……谁啊……”电话那头传来方通睡意朦胧、含糊不清的声音,还伴随着打哈欠的声音。
“方通,是我,阎奕奕。”阎奕奕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要稳定得多,只是因为一夜未眠和极度的紧张,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
“奕奕?”方通似乎瞬间清醒了一些,语气里充满了惊讶,“怎么这么早……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方通,你听我说,我遇到天大的麻烦了,我家里出事了。”阎奕奕的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晰,“我需要找方叔叔,立刻,马上。这件事,可能只有他能帮我们。”
电话那头的方通彻底醒了,他听出了阎奕奕声音里那份不同寻常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了,她不是一个会夸大其词、无病呻吟的女孩。
“奕奕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不是我,是我小舅。”阎奕奕靠着墙,将早已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用一种急促而又有条理的方式说了出来,“有一群混混,因为我小舅以前的一些事,缠上我们家了。他们在我家楼下喷了威胁的标记,打电话到家里骚扰,还……还说今天晚上要上门来‘谈谈’。”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哭腔,那不是伪装,而是压抑了一整夜的恐惧在此刻的决堤。
“他们知道我家人的信息,知道我妈妈是老师,知道我爸出差了……我妈和我姥姥都快被吓疯了,我小舅也崩溃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方通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充满了震惊和出离的愤怒,“还有这种事?!这帮人简直是王八蛋!无法无天了!奕奕你别怕,你现在在哪儿?你安不安全?”
“我在小区公园,很安全。”阎奕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出最关键的话,“方通,我家里人现在乱成一团,他们想报警,但又怕激怒那伙人,怕他们报复。我知道你爸爸是警察,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找谁了……我就想,能不能请方叔叔……能不能请他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给我们一点建议?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深深的不确定性,听起来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能!当然能!”方通毫不犹豫地回答,背景音里传来他从床上跳下来、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我爸今天正好值班,就在所里。你别动,就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让我爸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开着,千万别关机!”
“好。”阎奕奕感到心里一块千斤巨石暂时落了地,紧绷的身体传来一阵虚脱感。
“奕奕,你记住,别怕,也别自己做什么傻事。这种事我爸见多了,他一定有办法的。等我电话!”
挂断电话,阎奕奕靠着墙壁,双腿一软,缓缓地坐了下来。
晨光穿过头顶浓密的树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紧紧地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一种巨大的、后知后觉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才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
她毕竟只是一个高二的女生,一个昨天还在为航模的成功试飞而欢呼雀跃的少女。
但她没有让自己哭很久。
她很快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身,用力挺直了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酸痛的背脊。
她知道,从她拨出这个电话开始,她就不再有资格像个孩子一样软弱。她已经将自己家的命运,押在了这张她唯一能打出的牌上。
她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空。
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的尽头喷薄而出,万丈金光驱散了笼罩城市的最后一丝薄雾,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充满希望的金色。
那光,照亮了她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也照进了她的心里。
黑夜已经过去,前路或许依旧遍布荆棘,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家人羽翼下,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女孩。
她是阎奕奕。
她正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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