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方叔叔口中的“我们”,已经像一张无声无息的网,在她和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笼罩了这片区域。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单元楼。
她甚至没敢再看一眼墙角那个刺眼的红色涂鸦。
回到家,屋子里的气氛比她离开时更加压抑。
姥姥在厨房里忙碌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妈妈靠在沙发上,双眼红肿,像是一夜没睡。而小舅舅郁哲彦,则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那把吓人的斩骨刀。
看到阎奕奕提着早餐进来,三个人同时看了过来,眼神里都是复杂的惊惧和担忧。
“你去哪儿了?!”阎妈妈第一个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哭过的痕迹和强压的怒火,“你这孩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还敢一个人往外跑!”
“我……我去买早饭了。”阎奕奕把早餐放在餐桌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郁哲彦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又落回到天花板,似乎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
只有姥姥,从厨房里走出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回来了就好。快趁热吃吧。”
阎奕奕把豆浆和油条一一摆好,像一个尽职的报幕员,努力营造着日常的氛围。
“妈,你的,不加糖。姥姥,你的,多放了点糖。小舅,你的茶叶蛋。”
没有人动。
这个家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生机和活力都被昨晚那场风暴彻底抽走了。
阎奕奕心里一阵酸楚,但她想起了方建国的话。
保持正常。
她自己坐下来,拿起一根油条,默默的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轻微的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方叔叔派来的。中午十二点,小区东门对面的‘阳光书店’,穿蓝色连衣裙。你过来买练习册,我会找你。”
阎奕奕的心猛地一缩,她迅速将短信删除,然后抬起头,发现家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早餐,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中午要如何找借口出门。
她现在,是一名秘密的联络员了。
上午的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阎奕奕假装在房间里复习功课,实际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的每一丝动静。
妈妈和姥姥压低声音说着什么,偶尔夹杂着几声叹息。小舅舅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阎奕奕拿着一本空的练习册走出房间。
“妈,姥姥,我出去一下,我们老师让买一本新的习题册,我昨天忘了。”
“不许去!”阎妈妈立刻警觉的站了起来,“要去让你小舅陪你去!不,你小舅也不能出门!就在家待着!”
“妈,”阎奕奕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书店就在小区对面,过个马路就到。现在是中午,街上全是人,不会有事的。我必须去买,下午老师要讲。”
她的镇定,反而让阎妈妈有些不知所措。
姥姥看着孙女,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女儿说:“让她去吧。就在对面,能有什么事。我们不能自己把自己关死。”
得到了姥姥的允许,阎奕奕拿起钥匙,快步出了门。
她走到楼下,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那个看报纸的大爷不见了,但打扫卫生的环卫工,还在不远处一下一下的扫着地。
阳光书店就在马路对面,店面不大,是学生们最常光顾的地方。
阎奕奕走进去,店里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在挑选文具。她走到最里面的习题区,假装认真地翻找着。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会来接头。
“同学,你好。”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她身旁响起。
阎奕奕回头,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条简单的蓝色连衣裙,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
阎奕奕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她。
“请问,你这里有高中二年级的《更高更快更强》数学分册吗?”女子笑着问,声音不大,刚好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
这是她们学校最流行的练习册。
阎奕奕点点头,指了指书架的另一边:“在那边。”
“谢谢。”女子笑着,与她擦肩而过。在两人交错的瞬间,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阎奕奕装作继续挑选练习册的样子,等那个女子走到收银台附近,她才拿着一本化学练习册跟了过去。
女子在收银台付了钱,然后就站在门口等。
阎奕奕也结了帐,提着塑料袋走了出去。
她没有跟得太近,只是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女子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阎奕奕深吸一口气,也跟了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
女子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化的严肃。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在阎奕奕面前亮了一下。
阎奕奕只看清了上面的警徽和“陈静”两个字。
“阎奕奕同学,你好,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陈静。你叫我陈姐就行。”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眼神锐利。
“陈姐,你好。”阎奕奕紧张得手心冒汗。
“情况我们基本掌握了。但是,有些细节需要跟你当面核实。你把你昨晚对我们领导说的,再重复一遍,特别是关于那个叫晏朔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阎奕奕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晏朔的出现、他说的话、他的神态,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
陈静听得非常仔细,时不时会追问一两个细节。
“他说是‘黑狐’的人要在滨河路的旧台球室聚集?”
“对,他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李骏也在?”
“是的。”
“你确定他说的是‘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非常确定。”
陈静点点头,似乎在评估这些信息的价值。
“你小舅舅郁哲彦,和那个叫李骏的人,关系怎么样?”
“以前很好,现在……我小舅说,是李骏把他给卖了。”
“晏朔呢?你觉得他对你小舅舅是什么态度?朋友?还是……”
阎奕奕犹豫了一下,想起了晏朔那冰冷的眼神。
“我觉得……他不像我小舅的朋友。他更像是一个……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他来警告我们,好像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事情发生在他家附近。”
“他家附近?”陈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信息。
“对,他说‘不喜欢有人把脏水泼到我家附近’。”
陈静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
然后,她看向阎奕奕,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奕奕,你做得很好。你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冷静,勇敢。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这是阎奕奕从昨晚到现在,听到的最让她感到慰藉的话。她的眼圈一红,差点又哭出来。
“你记住,”陈静的语气变得严肃,“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私自行动。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安抚好家人。我们会处理好一切。”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电话卡。
“这是新的手机卡,没有登记过信息。你回家后换上。以后,我会用这个号码单线联系你。你原来的卡不要扔,就放在手机里,让它保持正常。”
阎奕奕接过那张比指甲盖还小的卡,感觉它有千斤重。
“回家吧。记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陈静最后嘱咐道。
阎奕奕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小巷。
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回头看时,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个叫陈静的蓝裙女子,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回到家,妈妈和姥姥已经做好了午饭。
“怎么去了这么久?”阎妈妈的语气依旧带着□□味。
“人多,排队结账了。”阎奕奕平静地回答,把练习册和购物小票一起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做得天衣无缝。
饭桌上,郁哲彦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空洞和绝望,似乎被一种沉重的思索所取代。
他破天荒的主动开了口。
“姐,妈,我想过了。这事躲不过去。等吃完饭,我出去一趟,找几个以前的朋友问问,看能不能搭上线,跟对方谈谈。”
“你还敢出去!”阎妈妈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姐,你听我说完。”郁哲彦打断了她,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想办法。他们图的是钱,总有个价码。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更不能等他们找上门。这件事,因我而起,必须由我来解决。”
阎奕奕看着小舅舅。他还是害怕的,但那种想要承担责任的姿态,让她心里一阵发酸。
这是她的小舅舅,不再是那个只会闯祸和逃避的大男孩了。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着长大。
只是,他不知道,一张更大、更专业的网,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张开了。
阎奕奕默默地给小舅舅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小舅,先吃饭。”她说。
下午,阎奕奕回到房间,借口午睡,悄悄换上了陈静给她的那张电话卡。
她看着窗外。
那个打扫卫生的环卫工已经离开了。
但远处那辆白色的面包车,还静静地停在原地。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黑夜即将再次降临,但黎明前的电话,已经为这场危机,照亮了第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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