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后宫的淑贵妃不久便得知了景孝宫被闯的消息,彼时正值晚膳,向来娇纵倚宠的她当场摔了玉箸,哪里忍得了自己孩子受此等委屈,直接提裙上轿,找上了在坤宁宫的高帝。
兰毓皇后近来精神好了不少,久病有所好转,高帝特此来坤宁宫瞧瞧,顺路用个晚膳。
没成想,这顿难得的晚膳竟如此难得,还碰上了这种闹心事。
东宫。
方伯叹息着走入殿内,停在云纹隔断后,请示道:“殿下,陛下有令,召您去坤宁宫。”
话音一落,隔了会儿,那头才有了动静:“嗯。”
楚怀世换下染血的衣袍,缓步走出,方伯跟上,补充道:“是淑贵妃得知了消息,找上陛下,陛下虽叫您,但倒不像太生气的样子,殿下您……”
楚怀世抬手理平衣袖:“楚灵泽去了?”
“这时…约莫已经到宫里了——”
咚。
一样东西从楚怀世衣袖滑出,掉在地上发出轻响,同方伯话语尾音重叠。
方伯一顿,低头看去。是那颗檀木珠。
木珠黑亮光滑,是皇后曾在国寺念经食素三月为楚怀世求来的开光福珠。
而这结实木珠方才摔在地上,竟奇异地裂成了两半。
“这、这……”
方伯心下一惊,这兆头也太不吉利,连忙念着:“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啊……”
楚怀世垂眼扫过那裂开的珠子,眸光轻闪,神情并无惊讶:“无事,收回匣子里罢。”
“是。”方伯俯身捡起,小心收好。
楚怀世越过殿门,吩咐小厮道:
“把家法那根长鞭取来。”
小厮立刻领命去取,楚怀世带着长鞭,坐上了前往坤宁宫的车马。
常年宁静的坤宁宫今日算是热闹了一回。
淑贵妃一头珠翠流珠,锦衣华服,鲜艳照人,居于客座之上,面上却有着主人的神气。与之全然相反的兰毓皇后不施粉黛,静坐于高帝左手旁,垂眉敛目,盖因长年病中侍佛的缘故,气质无欲无求。
“灵泽见过父皇母后。”
楚灵泽躬身行礼。座上皇后微微颔首,高帝摆下手示意免礼:“说罢,今日之事究竟为何?”
楚灵泽略微一顿:“……”
“陛下,无论何事,太子带人闯宫是实情,”淑贵妃细眉扬起,“身为一国储君,如此对待兄弟手足,可谓有违孝悌之道,灵泽受了惊吓委屈,怎能反过来质问他?”
高帝瞧见楚灵泽眼中那半分心虚,心中便明了不少,视线压下,意有所指:“怎么朕问你话,却是你母妃替你答,你何时口哑不能言了?”
淑贵妃闻言一蹙眉,抓紧手中丝帕,声音柔了柔:“陛下……”
“回父皇,今日之事是灵泽有错在先,”楚灵泽开口道,“太子此举虽过犹不及,但夜已深,灵泽无意生事,父皇母后亦该安寝,此事便不必细究。”
“怎能不细究?”淑贵妃一向最偏心护内,她心急道,“灵泽你有何苦衷,说出来,母妃定为你寻回公道——”
“的确,怎能不细究。”
一道冷淡男声自殿门处传来,淑贵妃话音顿住,侧头看向来人。
楚怀世走近,揖手对上行礼,行立如峨峨玉树:“怀世见过父皇母后。”
高帝同是一摆手,兰毓皇后颔首温声道:“起来罢。”
楚怀世直起身:“想必父皇唤我是因今晚闯宫之事,我方听贵妃要细究,那便听我道来缘由。”
高帝应一声:“你说。”
“好,”淑贵妃捏住丝绢轻轻一甩,“太子殿下最好能说出个缘由来,才能叫人信服。”
“今日闯宫乃情急之举,为的是防止灵泽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从他手下挽回人命。”
楚怀世语气冷硬:“灵泽私自扣押朝廷命官,险些将其害死,若非我及时闯入,恐怕为时已晚。”
“胡说!灵泽怎会扣押……”
“贵妃不必急着反驳,今夜之事,众目睽睽各有见证。”
幽深凤眸扫过她一眼,其中寒意令人心惊。楚怀世缓声道:“三皇子会扣什么人,用如何手段,贵妃心里最清楚不过。”
淑贵妃后颈一凉,一时哑言,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楚灵泽:“……”
淑贵妃怒其不争,低声斥道:“当真有此事?”
“……”楚灵泽终是解释道,“我只是将人关了起来,未做其他。”
“只是将人关了起来?”
楚怀世反问一句:“且不说从你殿内搜到的各类刑具药丸,你逼人服毒,害人至生死一线服从于你,这些,你全然不认?”
“我没有逼阿观服毒,”楚灵泽神色紧绷,“我亦不知他为何会那样……”
高帝抬手揉着额角。他自知三皇子脾性,以往惯会折磨些小奴小婢,不过这次害上的人——
高帝心念流转:“人现下如何了?”
西厂提督顺势死了也好,省得常国公府再多一方助力,只是未曾想太子会为他出头。
人若被太子招揽过去,他便不必多管了。
楚怀世回道:“生死不明。”
淑贵妃在这,高帝不欲再多纠缠,本打算言语责罚一番就此了事,却不料楚怀世再度开口:
“三皇子性格顽劣,目无下尘,其行止更是残虐不仁,罔顾律法,势要严惩,引以为戒,以正大晋皇室诛不避贵,赏罚信明之名。”
“今日我携家法而来,按律量刑,他人杀头之罪,换作三皇子二十鞭刑。”
楚怀世解下腰间盘鞭,轻甩抖开,抬手作揖:“……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你敢!”
淑贵妃登时起身,头上珠翠晃荡作响:“灵泽岂是你能说罚就罚的?不过一介三四品官员而已,怎能与皇子之躯相提并论,死了便死了——”
砰。
高帝闻淑妃此番激进言论,息事宁人的心思一沉,他一拍桌案:“淑贵妃好大的口气。”
“……”淑贵妃倏地止住。
“不过三四品官员而已……朝廷命官的命到你一个后妃嘴里,竟如此不值钱,想杀便杀么?”
“陛下,”淑贵妃一转身便换了副神情,目含秋水,楚楚可怜地跪下,“是臣妾情急口不择言,但灵泽……”
“罢了。”高帝打断她。
太子话已出口,那便看他能否承受常国公府的报复。
也该杀杀他们气焰。
“你素日骄纵灵泽,此次便让他长长教训。家法而已,便按太子所说执刑。”
高帝盖棺定论,起身。兰毓皇后亦起身,扶过他。
淑贵妃一愣,丹蔻长甲划烂了手中丝绢,眼中狠意闪过。
皇后经过楚怀世身旁时,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两人出殿,楚怀世执鞭而立,对淑贵妃刻毒视线视而不见:“来人,扶稳贵妃。”
说罢,不及众人反应,他抬手一鞭甩出,破空声鸣,猛地抽楚灵泽背后。
啪。
楚灵泽被这力道一冲,向前踉跄一步。
“楚怀世!——”淑贵妃霎时瞪大了眼,嗓音尖锐地喊道,“你胆敢打他!”
她站起想要扑过去,却被早有准备的侍从拦住。
“你们这些刁仆,等着、都给本宫等着!”
楚灵泽亦被侍卫一按,膝盖磕地,下一鞭破空又至。
啪。
长鞭力道不减,短短两鞭便已刮破锦服,抽出血痕。
家法长鞭竟让楚怀世使出带尖刺的威力来,鞭鞭到肉,毫不留情。
淑贵妃眼眶通红:“灵泽!”
楚灵泽咬牙,眼中暗色翻涌,按住他的侍卫手颈惊人,他适才还能稍稍挣动,五鞭之后,便彻底失了力气。
长鞭挥动,开始的脆响渐渐变钝,沾染上血肉的细微水声。
啪。
最后一鞭,一截鞭身断开飞出,砸在地上,断开的尾端甩上楚灵泽后背。
单二十鞭,楚怀世便抽断了这坚韧长鞭。
堂中一时只余淑贵妃的抽泣声,她被侍从斜斜架着,头上步摇微乱。楚灵泽背后一片血肉模糊,约莫是疼晕了过去。
楚怀世神情冷肃,随手扔了断鞭,凤眸掠过地上的母子:
“刑毕。”
说罢,玄色衣袂一旋,楚怀世转身离去。
“楚怀世。”
淑贵妃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红唇轻张,挤出含恨字眼:
“今日我儿所受之刑,早有一日十倍、百倍还于你身!”
“……”
而那个背影不曾因她言语停顿分毫,径直走出了厅堂。
夜色渐浓,楚怀世回到东宫时,恰闻宫中更响三声。
已是子时了。
东宫别院寂静安眠,独正殿和太子寝殿还亮着,靠着桌案打瞌睡的方伯一听动静,当即站起迎上,接过楚怀世褪下的鹤氅。
楚怀世轻声问了句:“人怎么样了?”
“回殿下,”方伯神色清醒许多,舒声道,“老奴适才去瞧,还不见醒呢,不过脸色好了不少,有了活人气……郎中说,许是天意眷顾程大人,不忍将人带走。”
“嗯。郎中呢?”
“歇在了别间,候着大人的情况。”
寝殿烛光昏黄,楚怀世这般边走边问,身形穿过了云纹隔断,方伯在隔断外停住,问话止在此处。
楚怀世走近床榻旁,本想看会儿人再去歇息——
一只犹带着秋夜寒意的手撩开了柔软帷帐,目光却始料未及地落入一双朦胧的眼。
楚怀世手上一顿,心亦微滞,他低声唤了句:
“……程观。”
似是应他所愿般,榻上人恰在方才恍惚醒来,眼眸半阖,闻声略略侧头,迷蒙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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