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万万没有想到，乔恩公爵为自己聘请的私人教师会是一名贵族女子。
她叫艾莉·伊洛克，是苏瓦尔城南面土地上某个伯爵的女儿，因为擅长读写，所以被乔恩公爵以陪伴公爵夫人的名义邀请进了城堡。
除了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读写以外，艾莉小姐似乎在神学和律法方面也颇有造诣，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索菲亚终于不再独自一人呆在城堡的藏书室。
可遗憾的是，即便有私人教师的陪伴，索菲亚依旧无法像从前那样集中注意力，她时常面对摊开的书本陷入沉思，有时还被发现整堂课都在意识神游而只字未听，那气氛着实有些微妙和尴尬。
“是身体感到不适吗？公爵夫人。”
艾莉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索菲亚，那头罕见的银色长发未经任何修饰地披散在肩头，极其夺目，可索菲亚现在整个心思都被议事厅那天，她与乔恩公爵之间明显超出正常范围的亲密举动所占据，根本无暇对她的外貌进行探究和评价。
“抱歉，我有点累了。”
索菲特眉眼低垂，盘发落下一缕在耳畔，衬得侧脸轮廓优美柔和。眼前宽敞的书桌上堆积着厚厚的书本，以及希丝缇娜为公爵夫人准备的调理气血的汤药，雾气缭绕，一股陌生而苦涩的香味正在空气中久久弥漫。
自从那场疾病不期而至，索菲亚明显感到身体比以前虚弱了许多。她原以为是自己初来乍到，苏瓦尔陌生的居住环境令她感到难以适应，以至于轻易地被风寒击倒，连同生理期都变得格外紊乱。
可一连半个多月，即便医生告知她身体已没什么大碍，她依旧觉得疲乏和难受，而身边包括乔恩公爵在内，所有人都格外紧张她的健康状况，就好像她被那场风寒夺走了什么一样。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艾莉小姐合上手中的笔记，金色的瞳眸泛着淡淡的笑意，“毕竟公爵大人也曾多次叮嘱，为了您的身体健康，他可不希望藏书室的开放时间太长。”
“……”
艾莉小姐起身向公爵夫人行礼，丝丝缕缕的银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索菲亚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眼前的女人明明姿态端庄优雅，挑不出任何毛病，却总给人一种相当随意的松弛感。
“告辞，夫人，替我问候公爵大人。”
得到公爵夫人的应允以后，艾莉小姐屈膝退至门外，然后大门合上，留下一室安静。而索菲亚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静默良久，最后从面前书堆里拿起一本翻开。
被精心打磨的羊皮纸光滑平整，淡淡的墨迹整齐而有序地排列其上，索菲亚依照今天艾莉小姐教授的文法修辞，开始一字一句拼读起来。
直到天色暗淡，随从的侍女进来告诉她，说乔恩公爵已外出公务回来，这意味着夫妻二人犹如例行公事般的餐桌会面即将到来。
经过半个多月的沉淀，索菲亚早已从当初被丈夫亲吻的慌乱中冷静了下来。
考虑到以往乔恩公爵与各路女人交往时的娴熟与得心应手，索菲亚纠结许久，最后决定将那晚丈夫令人出乎意料的亲密举动，定义为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并以此解释自结婚以来，他所有令自己感到无措的言语和行为。
是的，索菲亚强行合理化了乔恩公爵的动机，并将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原因归咎于自身意志力薄弱，如同那些被乔恩公爵纳入囊中的猎物一样，都是作茧自缚的结果。
“各人被试诱，皆为已欲所诱。”
索菲亚双手按在心脏的位置，默默叨念艾莉小姐教授的圣经内容，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看向身侧的侍女：“公爵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半小时前。”
侍女恭敬地回答。
索菲亚默了默，随即合上书本，准备离开藏书室前往餐厅，可还没等她起身，乔恩公爵便笑容满面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似乎换过衣服，毫无外出回来的风尘仆仆，栗色的长发甚至还还沾染着水汽。两人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乔恩公爵原本与异端贵族交涉时的冷淡神情，立即变得柔和起来，浑身冷戾也被尽数收敛。
“夫人。”
乔恩公爵执起索菲亚的右手，置于唇边亲吻，如愿看到妻子脸上露出了慌乱与无措，却又竭力在他面前掩饰。
“脸怎么这么红，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温凉的手指突然抚上脸颊，索菲亚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连连后退，奈何乔恩公爵早已预判了她的动作，手臂绕过后背，将差点向后绊倒的妻子搂进怀里。
一切发生得很快，两人不可避免地碰撞了下书桌，原本堆积在上面的书本，便如房屋倒塌般轰然滑落。索菲亚连忙蹲身去捡，身旁高大的身影也跟着蹲下。
散落一地的书本被摊开，乔恩公爵的视线停留在了某一书页上，他动作顿了一下，眸光微不可察地闪烁，最后不动声色地将一垒书放回了原处。
“艾莉·伊洛克表现如何？”
乔恩公爵状似无意地提起艾莉小姐，而索菲亚不做多想，思索片刻后认真地评价：“艾莉小姐博学多才，是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
“是吗？”乔恩公爵低声笑了起来，“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得到的最高评价了。”
那熟稔的语气，让索菲亚没来由一阵怔愣，她张了张嘴，还想问点什么，可乔恩公爵似乎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牵起索菲亚的手，语气似抱怨又似调侃：“你们不过相处了一个星期，她就得到了你的认可。”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索菲亚淡漠地回应，跟着乔恩公爵离开藏书室，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们夫妻二人婚后第一次一同赴餐，就像艾莉·伊洛克所建议的那样，除却夜深人静时偷偷溜进索菲亚的房间，乔恩公爵打算抓住一切与妻子相处的机会，以便让她更快地接受自己。
至少，他得争取一下晚上能与索菲亚同寝的权利。乔恩公爵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试图取悦心爱的姑娘，可惜索菲亚在情感上早已对他进行了审判，视他为引诱亚当的夏娃，只会对他愈加提防。
晚餐结束后，索菲亚像往常那样与乔恩公爵告别，却破天荒地没有再次回到藏书室，而是直接走进卧室，打算早早洗漱上床休息。
她实在很疲惫，褪下的衣物亦沾染着点点血迹，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按照拜尔克学士的说法，这是身体难以适应苏瓦尔气候导致的应激反应，毕竟女性的生理期最易受到外部环境变化的影响。
索菲亚半信半疑，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
此时希丝缇娜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并在水里洒了香油，索菲亚踏入浴缸，趴在边缘阖上双眼，任由高过体温的热意漫过躯体，所有不适都随着水中散发的馨香而得到了片刻安抚。
这熟悉的香味，是她早在王都用惯了的，以至于其中若掺杂了别的味道，索菲亚立即就能觉察出来。
“今天的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样。”
索菲亚突然对身后为她梳理发丝的希丝缇娜说。正在专心服侍公爵夫人沐浴的希丝缇娜闻言困惑地抬头，她思索了几秒，随即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公爵大人送来的那束塞西莉娅吧！”
“什么？”
“是塞西莉娅，夫人。”
希丝缇娜靠近公爵夫人，伸手指了指窗台的方向，索菲亚跟着投去视线，然后在一片火光隐匿的阴影中，看到了一束纯白色的花朵。
它们开得正是灿烂的时候，花瓣纤长而向外蜷曲，如同舞会上那些贵妇人头上的一圈圈卷发，精致又漂亮。它们被插在一个彩绘花瓶里，散发着不算浓烈但足够惹人注意的香气，即便混合着香油的味道，索菲亚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特别之处。
“这是与苏瓦尔北面接壤的那片土地上盛开的一种花，您随公爵大人回来时，一定在途中见到过。”
“苏瓦尔北面？”
索菲亚有些惊讶。
虽然一路上被乔恩公爵迷晕，索菲亚并没有机会看到这种拥有奇特色彩和形状的花朵，但她知道与苏瓦尔北面接壤的土地，是科黎底亚雪山山脉，当初她与乔恩公爵一行来苏瓦尔时，可没发现那是一天之内就能来回的距离。
“这种花喜欢冰雪，无惧严寒，所以除了科黎底亚雪山一带，应该没人见过它生长于别的土地。”
“苏瓦尔人称它为高贵纯洁的化身，并盛赞它的美丽与坚韧。”
“公爵大人一回来就亲手将它们放进了夫人的房间，他送您塞西莉娅，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希丝缇娜像是打开了话匣，絮叨起来没完没了，索菲亚没有打断她，但也未产生多少的情绪上的波动，或许是有一点触动，只是被她刻意控制住了。
毕竟乔恩公爵的情史过于精彩，甚至眼前还有个关系不明的艾莉·伊洛克，索菲亚回想起这段时间，乔恩公爵在她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大献殷勤，便觉得不过一束花而已，她还没有感情丰富到会对这种廉价的付出感激涕零。
洗完澡后，索菲亚遣走了希丝缇娜，随后陷入被窝沉沉地睡了过去。不久，乔恩公爵习惯性地溜了进来，他借着月光注视妻子安静的容颜，整个人被一种挫败的情绪包裹着。
他没想到索菲亚面对自己送来的塞西莉娅，反应会那么平淡，艾莉·伊洛克说青涩纯情的女人，自然更偏爱富有诗意的表达，所以投其所好或许能够降低索菲亚对乔恩公爵的戒备。
可惜事实证明，他又被艾莉·伊洛克摆了一道。
“你得补偿我，索菲亚。”
乔恩公爵俯身含住索菲亚的嘴唇，就像之前的很多个夜晚一样，短暂地拥有妻子。他抚摸索菲亚乌黑浓密的长发，回忆当初它们如何缠绕于自己指尖，一圈一圈，难舍难分…
慢慢地月光偏移，爬过窗台那束雪白的塞西莉娅，落在索菲亚敞露在外，光滑细嫩的手臂上，而本该沉睡的索菲亚，在冷白的月光中突然蜷缩了下指节，那是人从睡梦中惊醒时才会有的反应，可惜乔恩公爵并未察觉。
毕竟一直以来他都吩咐女仆在索菲亚使用的香油里，调入具有安神功效的药物，虽然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但能保证索菲亚可以毫无压力地一觉睡到天亮。
所以在这一事上过于自负的乔恩公爵，自然不会想到今晚的香油似乎出了一点点状况，而若他足够警觉，亦会发现索菲亚突然紧绷的身体，以及唇齿纠缠间那散乱无章的呼吸，最后也就能避免被索菲亚｜情急之下咬伤嘴唇了吧！
“各人被试诱，皆为已欲所诱。”出自圣经《雅各书》，在原译文的基础上稍微改了一点。原文：But every man is tempted, when he is drawn away of his own lust, and entice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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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私人教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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