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周国公府之行并没有像李贤他们去之前以为的那样龙潭虎穴,荣国夫人态度依旧慈祥,但仅限于慈祥而已,并没有想把他这个外孙如何如何的意思,薛顗大大松了口气。

与荣国夫人态度相反的是贺兰敏之,一以贯之的阴阳怪气。李贤特别注意观察了一下这对祖孙的相处,没发现什么暧昧之处,难道是跟武家不对付的人造谣诽谤?

整个武家让李贤不舒服的反而是名声相对比较好的韩国夫人,每当她用饱含深情的目光看向他,李贤都有立刻告辞走人的冲动,更别说韩国夫人语气间的熟稔,不但关心他的饮食起居更渐渐问起他来往的都是什么人。

武皇后都没这么具体而微地关心过他,如果真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或许要被感动了,但李贤心里只觉得腻味,有种过年回家被七大姑八大姨包围问买房了吗/有对象吗/结婚了吗/生娃了吗?时的冒犯。

薛顗眉毛一挑就要出头怼人了,李贤一个眼神止住他,然后向韩国夫人笑道:“不知常住表兄平时有什么人家的子弟来往?我刚开府,熟人不多,表兄下次跟人宴饮不如带上我一起?”

贺兰敏之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韩国夫人露出尴尬的表情,估计是知道儿子绝不可能带着表弟玩,只得胡乱说两句淡话应付过去。

荣国夫人看了女儿外孙一眼,对李贤道:“敏之比你大十多岁,他来往的人都是有家室的,和你们少年郎玩不到一块。”

明白,不就是“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嘛,如果带年幼的皇子去秦楼楚馆,帝后知道了只怕不能善罢甘休。李贤和薛顗了然一笑。

吃完饭,韩国夫人命人捧出一个衣篋,亲手打开,款款地对李贤道:“这些年……”仿佛说错了话,急忙改道:“一晃阿贤都这么大了,这是我亲手做的一身衣裳,你拿回去穿。”

李贤在心里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抖了抖,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客气道:“如何敢劳动姨母。我兄弟四人,姨母挨个做来未免太辛苦了,不如不开这个头。”

大姨妈,您跟皇帝之间那啥啥啥,我真没意见也没乱说,您放心也放过我成吗?兄弟四个独我得了你的东西,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后我知道怎么回事,她要再多疑一点,说不定还以为我住在外面方便给你俩递个情书信物什么的。皇后拿你俩没办法,削我还不是抬抬手的事!

荣国夫人显然没料到她有这一手,也道:“我竟不知你还准备了衣裳,六郎上面还有太子,你别让他难做。”严厉地瞪了韩国夫人一眼。

吃完了腻腻歪歪的一顿饭,出了周国公府的门,李贤两人都有一种考完月考后的小轻松,“嘿,平时赶着进宫骑马就罢了,今日横竖无事,何不下来走走疏散疏散筋骨。”薛顗提议道。

“好啊。既如此,不如连仪仗一并撤了,就当是寻常百姓出门一般。”李贤道。

负责护卫的沛王府参军韦愔忙道:“大王,仪仗可去,这护卫还是跟着的好,不然街上人多,万一有所冲撞……”

天下太平,战争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大唐国力蒸蒸日上,统治阶级与人民群众间的矛盾比较缓和,李贤不觉得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有什么被人暴力袭击的价值,不过韦愔的顾虑也不能说没道理,谁能保证没有万一呢。

这年头没有临街店面,买东西都得到东西两市,各坊里零零落落有一两家小吃店、茶铺、旅店,门脸也不开在街面上,只有三品以上人家的府邸才能直接在坊墙是开门,像沛王府和城阳长公主府都是这样,为的是在早上坊门打开之前赶着上早朝方便。

除此之外,路两边就是一丈高的黄土墙,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因此也就没什么逛大街压马路的闲人,来往行人如果不是急匆匆赶路,就是李贤两人这样溜腿的。

心情放松又没什么事,表兄弟一路说说笑笑,走到十字路口,正好远远看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马车从前面路口横穿过去,马车不算奢华,随车的队伍人数也不多,在权贵遍地的京城本来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但李贤仗着视力好,无意之中看车上的徽记——周国夫人!李贤愣住了。

他刚刚从周国公府出来,还和贺兰敏之新娶的夫人杨氏打了个照面问了声好,她什么时候出门的?慢了一步才想起来,这位周国夫人跟武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是李治的傅母姬揔持。

李贤在宫里见过这位夫人很多次,他们兄弟几个都尊称她为姬夫人以示亲近,而不称她的官方职称,所以一时反而没有想起来。

等反应过来,就发现这其中的尴尬了。

现在的周国公是改姓了武的贺兰敏之,他的爵位继承自外祖父武士彟,好么,两代周国公,一位妻子是荣国夫人,一位妻子是弘农郡夫人,如果只是夫妻封号不同也就罢了,偏偏周国夫人还另有其人。

你说皇帝的老丈人是周国公,保姆是周国夫人,丈母娘是荣国夫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武士彟和姬愡持是两口子呢!

这件事全怪李治,虽说姬愡持的封号是他一继位就封的,过了几年武皇后上位才封的武士彟,但你就不能换一个封号?就算铁了心要封武士彟周国公,那人家姬愡持提出把周国夫人给了皇后的母亲,自己改封鲁国夫人的时候你也应该注意到这里面的不妥了吧,但李治偏不肯,硬是给岳母杨氏弄了个荣国夫人。

这是故意给武家难堪呢吧。李贤想。

李治现在能抗住武皇后,想给她难堪就给他难堪,为什么历史上武皇后要废李贤的时候,你说是为儿子求情,结果随随便便就被打发了?细思极恐!

“燕国夫人身子越发不好了,看样子周国夫人是去探望她去了。”薛顗顺着李贤视线看过去,于是说道。

燕国夫人名叫卢丛璧,也是李治的傅母,与姬愡持算是同事,但跟李治的关系更为亲近,据说还曾经代替当初的王皇后管理过一段时间的后宫,就像李贤对何娘子一样,李治也是把她当做家人看待的。自她生病之后,宫里派医生、赐药材,因是她病人,李治不好常常亲自探望,便不时写信派人送给她,李贤就曾经作为信使去过她府里两次。

见李贤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薛顗看了一眼周围的护卫,斜过身子对他说道:“听说燕国夫人求圣人让她身后与其夫杜才干合葬呢。”

“难!”李贤努力拉回思绪说道。这事他也听说了,但却觉得她这事醉翁之意不在酒。

身为范阳卢氏,一等一的阀阅世家,卢丛璧怎么会到宫里当保姆?其实她是受了丈夫杜才干的连累了,杜才干本是滑州总管,后因谋反被诛杀,卢丛璧这才被没入掖庭。皇帝视为家人的一品燕国夫人,总不能跟一个反贼埋一块吧,所以李治要是答应了她,得先给杜才干翻案才行。

“杜才干谋反是实,又是太宗文皇帝判的,断难改变,你……没应承人什么吧。”李贤想问薛顗他娘城阳长公主没受过贿赂吧。

“我阿娘多谨慎的人呀,放心啦。”薛顗轻松地说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今天休沐,也就是说明天还得上朝。开府标志着在政治生活中李贤已经被当做成人看待了,成年人自然是要上班赚钱养家糊口的,所以自从开府以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天不亮就起床梳洗,然后披星戴月地赶路,所不同的是交通工具从自行车变成了高头大马,到了地方不用早读而是旁听一帮人讨论大政方针。

一个还在读书的孩子对于国家大事,除了旁听他也干不了别的。好在这种能拿到宣政殿说的事,基本上都是李治已经和三省长官在紫宸殿商议好有了定论,才拿出来象征性征求意见的,并不要求每个人都发表意见。

趁下朝送李治回紫宸殿的功夫,李贤报备了一下去周国公府的事,李治看似不在意地问了句:“他府上都好吧。”

“荣国夫人依旧康泰矍铄,府中上下井井有条,应该是敏之表兄和杨氏表嫂的功劳。哦,对了,韩国夫人给我做了衣裳,只是我没有收。”说到后面,李贤的声音小了下去。

李治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问:“为什么不收?”

“原是不该推辞的,只是儿子想前面还有太子,我们兄弟一样是姨母的外甥,我总不好越过太子去。”李贤嗫嚅地解释道。

“这样啊,你也太小心了。”李治的声音里有一丝怅然。

虽然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惆怅的,但是李贤绝不敢为了讨李治高兴而得罪了武皇后——紫宸殿是李治的地盘,但李贤敢保证这大殿里一个个站得如同雕塑一般的内侍中一定有武皇后的耳目,他现在说的话说不定不等他离开紫宸殿,她就全都知道了。

正式入住大明宫以后,李治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武皇后那儿扎了根,而是搬到了专为皇帝准备的寝殿紫宸殿居住。李贤以小人之心揣测,李弘都十三了,他们夫妻相处少说也得有十四年,感情的保鲜期再长这会儿也过期了,七年前没感觉到的痒说不定现在双倍的补上了。这个时代没人要求男人感情专一,皇帝身边更是大把的诱惑,李治之所以要和老婆分居,只怕也有为了方便的意思在里面吧。

不管怎么样,武皇后现在的心情只怕不那么美妙。

李贤一贯是将武皇后当做可以一言定他生死的上司看待的,每次到含凉殿见他娘的时候,心里都十分忐忑,如果有别人比如李治或者李弘、李显在,还比较轻松一点,如果只有他们母子两人,相处模式就十分官方,无非是武皇后关心一下他的学习生活,李贤的回答必定是一切都好,然后李贤再关心一下皇后的身体,请她不要提过操劳。

搁以前,说完这几句李贤就该告退了,不过现在有了个以后会改名为李旦的李旭轮,例行的公事里会再加上问问他,如果醒着,武皇后就让人把他抱出来给二儿子看看,李贤对着个大小便都不能控制的小婴儿也没什么可说的,拉拉手逗一逗,如果李旭轮睡着,连这一道手续都免了。

今天也是这个程序,从含凉殿出来,李贤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又回到上辈子上学犯了事被叫到政教处,政教主任骂一顿放出来的时候,虽然武皇后一句重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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