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我?”
谢载舟还是第一次从何映灯口中听到这话,虽然可能只是她随口编的谎言。
“陛下,无论你信或者不信,在我眼里,大覃和您,远比草原和阿朔重要得多。”何映灯此言绝对发自真心,她是大覃人,生生世世,即便死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草原各部落看起来多有不合,但他们能一致団结抵御外敌,况且若是在草原作战,他们熟悉地形,善骑射,真打起来,即便有当地的布防图,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两地交战,损伤在所难免。”
“可是陛下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速战速决么?若是战时拖长,大覃疏于防范,西域各部一定会蠢蠢欲动。
况且,内不休整,何以平天下。
那些贪官污吏,就如同跗骨之蛆,即便陛下除了外敌,内里早已腐烂,若是还有人贼心不死,意图谋反,陛下又当如何呢?”
“容朕想想。”
谢载舟皱眉思索再三,自己最初目的就是为众臣施以威信,若是能从内部收复更好。
“不过……”
“若是陛下担忧内不除,外又扰,民女还有一计。西域,草原,大覃,三地常年各不相让,不如让其他两地相互牵制,互换人质,并派遣官员看守,让他们不敢异动。”
“质子?”
“既然阿朔已死,我们就向草原宣称他在此为质,同时派遣公主前往草原摄政,陛下对阿伊莎施以重信,再让翟赫与窈娘作为三地通商使者互通往来,各地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让他们不敢再有异动。”
“你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谢载舟冷笑一声,“那你呢?想去哪儿?”
“民女命不久矣,怎敢再污陛下的眼。”
何映灯做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加上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确实是十分可信。
“若陛下不信,大可去玉衙门找一位叫赵春的大夫验证,难道陛下连臣女最后一些时日也不肯施舍么?”
“宫内珍惜药材无数,你……”
孙从恰时进来禀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陛下,涂将军突发身体不适,派彩娘给您送了亲笔。”
说着,孙从毕恭毕敬将信递给谢载舟,还不忘狠狠瞪了何映灯一眼。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再想请涂奕出山已经不可能了,谢载舟叹了口气,展开信件。
「陛下亲启:
老臣年迈,身体不佳,气势不足;陛下年轻,意志不坚,专心不足;大覃百废待兴,内忧未除,无以胜敌,难以胜任。
字字肺腑,愿陛下再三思虑。」
何映灯虽未看见信中内容,但也能猜出大概,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同时也是释然一般,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映灯!”
“何姑娘!”
迷迷糊糊间,似乎来了位陌生大夫,那人替她把脉片刻,神色凝重。
“公子,这位姑娘脉象紊乱,实在是虚不受补,在下医术不精,只能暂时稳住姑娘的状态。”
“大夫请跟我来。”
孙从见谢载舟气场低沉,赶紧给大夫递了些银钱,带着他出去。
等人走后,谢载舟终是有些无力地靠在床边,低头看着眼前人不安的睡颜,心疼地不知所措。
“看来当了皇帝,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
得必有失。
父皇果然没说错。
“你走吧,越远越好,若是你远在天边,朕也就当你在好好活着。”
低低的呢喃一字不差地落进装睡的何映灯耳中,眉头舒展开来。
又是一个庸医,何映灯忍不住想道。
自从她中毒之后,脉象就没安稳过,不也好好的。
那赵春更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假大夫,兽医出身,给牲畜看看病还行,能诊出个什么来。
无非是想从塔娜他们那儿抠点钱出来,给她编了个不治之症,加上杂七杂八的草药胡乱地吃,不断的赶路,脉象不乱才怪。
这倒是由得她胡编乱造了。
何映灯醒后,谢载舟每每看到她虚弱的模样就难受不已,连日来几乎要把虞城的珍稀药材都喂给她。
“陛下,虚不受补。”
可不能再喝了,要不是她美名其曰希望陛下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模样,用脂粉遮着,脸上的气色盖都盖不住。
她现在身体康健得能扛起一头牛,再去田里犁两亩地。
“你的脸……”
温热的鼻血喷涌而出,谢载舟赶紧叫大夫,自己焦灼地来回踱步。
“姑娘,我给你把脉……”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何映灯冷冷拒绝,不怕庸医变坏,就怕医术变好。
又在虞城呆了几日,谢载舟终于受不了,难以面对日渐消瘦的心上人,逃回都城处理堆积的公务。
临走时,两人隔着门靠在一起。
难得平静下来说说话。
“原以为一切事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看来皇位是个诅咒,谁坐了上去,就会变成孤家寡人。”他失落地笑了笑,“朕最怀念的,还是当初在茶楼的遥遥一望。”
“陛下某天也会成为茶楼里的故事,也许臣女某日经过,抬头便能听到。”
“今日一别,我再也不想听到你的任何消息,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只要心里记得,就不算远在天边。”
“是,殿下。”
“我走了,你不必出来相见。”
“殿下一路走好。”
何映灯不知为何,总觉得鼻头酸涩,泪水和鼻血混做一块,心里为何如此难受呢。
抽噎声越来越大,抑制不住。
此生安得两全法,注定要辜负。
哭着哭着,她反而有些庆幸,起码保全了所有人。
谢载舟走了,留下孙从处理未尽之事。
在他的帮助下,何映灯又回到了玉衙门与邬镇的交界处。
守卫不认得孙从,但是看得清他手上的令牌和身后的侍卫,对何映灯的话言听计从。
“不知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章鸣恭恭敬敬地对着来人谄媚。
“放人!”
这人的嘴脸看得何映灯有些不爽,也懒得跟他废话,他不信这人胆大包天敢私下处置了阿朔。
“这……”
章鸣有些担心,这些日子他在牢里作威作福惯了,若是被他们发现……
见他犹犹豫豫,孙从直接挥了挥手,后面的侍卫一拥而上,将章鸣和他的下属牢牢控制住。
“带路。”
随意指了位胆子小的守卫,两人顺利来到牢房。
何映灯赶紧挨着一个个仔细看。
这里的人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都脏的不能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在这儿受到了多少虐待。
孙从越看越心惊,陛下早就吩咐,只需拦下过路人即可,没成想这些人真的敢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开门!”何映灯的声音从牢房更里面传来,全是人,孙从一时看不太清,带路的守卫倒是反应快,颤抖着开了门,里面的人麻木地愣了片刻,赶紧一窝蜂冲了出来。
牢房里挤作一团,孙从和何映灯直接被人群隔开老远。
此刻何映灯已经找到了在牢里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的赤那朔,以及在一旁依偎取暖的柴乐意一家人。
示意他们别说话,赶紧趁乱离开。
自己则是跟着人群挤出牢门和孙从汇合。
“你也看到了,这些人并不像在陛下面前那样老实。”
“是……”
“咳咳咳……这牢里太潮湿了,我先走了,这些人你处置吧。”
“好。”
出了牢门,和赤那朔他们碰面,何映灯才终于觉得自由了。
几个人轮流背着扶着赤那朔回了邬镇的竹林小屋,碰巧遇到了德莫和塔娜。
大家都平安回来了。
“你们扶着阿朔去休息吧,我们还有要事相商。”
“好。”
柴道理难得没反驳,经此一遭,他也沉稳了不少。
“陛下已经答应退兵了,你们这边怎么样?”
“我们也有好消息。”
原来她去虞城之后,他俩按照计划兵分两路,塔娜刚好碰到了前来打探的草原使者,只要放出消息让他们知道赤那朔无事,他们就立刻回草原通传。
“阿朔这状况应该是出不了城了,况且我好不容易才让陛下相信阿朔已死。”何映灯余光瞥到了屋角的那盏灯,“这灯上狼纹,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草原其他人也认得出吗?”
“首领肯定认识。”
“你们连夜带着这盏孔明灯出去,交给使者,老首领一看便知。”
何映灯又给他们细细讲了她在虞城献给谢载舟的计谋,一并告知给老首领和谊嘉。
“从此恐怕天高路远,勿念。”
“好。”
为大局考虑,两人应下,连夜带着孔明灯出发了。
处理好一切,何映灯已经有些疲惫了,只是还有最后一件要事,要等着那个人过来。
不多时,孙从果然风尘仆仆赶来,眼神若有似无地往屋内瞟,何映灯知道他在看谁,干脆摊牌了。
“他如今受伤严重,才歇下,不便打扰吧?”
“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孙从有些恼怒。
“事到如今,你最好也装作不知道,大家问题都解决了,相安无事不好么?”
“那你就忍心让他看着你早逝吗?”
“说不定佳人在侧,我能多活几年也未可知。孙大人,你回去好好辅佐陛下,就当世上没我们这两个人吧。”
何映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还真让孙从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我衷心耿耿,竟然有天也迫不得已要欺君罔上。”
“太过顺从陛下,反而会害了你啊。”
她语重心长留下这句话,转身进屋,将一切风雨和孙从隔绝在门外,孙从无奈地笑了笑。
他的使命如此,注定一生供奉给陛下。
下不为例。
也许大家天各一方,才是最好的结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