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人跪倒在地上,手臂血流如注,旁边的霜娘也吓得脸色惨白,没了幻阵制约,那些守卫恢复了过来,看到此景先是一懵,紧接着后知后觉地大喊:“杀……杀人了!章大人章大人!”
有反应快的守卫登时拿武器围了上来,闻煜明再次抬手,将剑抵在了那在雪地里因疼痛而哀嚎的章大人的脖颈之上。
“再往前,你们大人就真的没命了。”
守卫们僵住,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可若不管章大人,如今他断了一臂,早晚也要失血过多而死。
沈黎定了定心神,伸手扒开箍在自己腹部的手臂,闻煜明低声道:“如果怕的话……”
“没事。”
沈黎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脑中的晕眩感已经没有了,闻煜明这才放开手,他站起身,走到章大人旁,伸手拉开他的衣物,章大人已然顾不得许多,血和疼痛让他几乎晕厥。
沈黎伸手捏了几下章大人身上的几处穴位,刚才还从章大人断臂不断流出的血慢慢止住,接着,又拽出章大人身上的里衣,扯了布条出来,将章大人的断臂处做了简单包扎。
章大人的哀嚎声小了许多。
沈黎抬头看着围住他们的人,对其中一个穿着看起来像是书生的人说道:“这里除了章大人之外,是你管事吧?”
那人年纪四五十岁,面对这场景也是怕得不行,他声音发颤:“你们……你们天机阁这样滥杀无辜……”
“他没死,”沈黎说道,“他也不是什么无辜,包括你们,都是助纣为虐之人,但天机阁向来责任明确,最大的主谋是黄成发,这本来是查他的盘账之行,却要你们一个个的想办法遮掩!他现在一个人在若良县城,娇妻美妾,丝毫不考虑你们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受罪!”
小孩声音清脆,但调理清晰,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守卫顿时一怔。
那大龄书生似乎是个谋士,他看周围人心动荡,心想这年纪不大的小娃娃怎么这么会鼓动人心?
但他毕竟受禄于黄成发,如今章大人这样不能主事,他就必须挑起来,不然……
想到黄成发磋磨人的手段,他抖了抖。
于是谋士定了定心神,说道:“少蛊惑人心!要不是你们追查到这里,我们早就回家了!也不用耽搁到现在!”
“你们?”沈黎侧了侧头,看着谋士,嘴角挂起一丝笑,“你说的你们,是指的你和章大人,还是那些在村子里面充当那些妇人们丈夫的黄成发手下?”
谋士一愣:“什么?”
“是啊,”沈黎说道,“我不来,‘你们’自然是不用等在这里,那这些守卫呢?那些被征集去采矿的矿工呢?他们是不是还得天寒地冻地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干?而他们干完之后,能有多少利能到他们身上?最后不就是大头给黄成发,小头你们吃了吗?如果不是黄成发怕公开征召矿工引人注意,才让这些矿工会有家回不得、自己家的农事顾不上、还要被赶进山里挖矿?”
霜娘的脸色一紧,她的手攥起来,而周围那些守卫的脸色也顿时不好看,有人执兵器的手垂了下来。
谋士顿时心道不好,他这话刚好中了这小孩的套了!
他们上等人当久了,向来不把这些底层的守卫还有矿工当回事,但现在这情况,除去黄成发的威压,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荒山野岭,会武主事的章大人自顾不暇,他们这些“上等人”反而是弱势的一方!
守卫有兵器,矿工有矿具,一个个都有把子力气,就算闹起来……
不,不能让他们闹起来。
谋士咬牙:“你们不要听他们信口雌黄,现在他们不过两个人,你们要是听了他的话做出什么事来,等他走了,黄大人追究起来,你们受得住吗?!”
守卫的眼里出现瑟缩的神情。
沈黎轻笑一声:“你们以为,天机阁盘账,是盘了就走?”
谋士冷哼:“天机阁就算想追责又怎样?理账、确账,再等追责,都猴年马月了!到时候黄大人早就清算布置好一切!”
沈黎看着那谋士,问道:“请问您的名字?”
谋士冷哼一声不想回答,却不想守卫里小声地飘出来一句:“孙谅。”
这个叫孙谅的谋士瞪了那边一眼,但没发现是谁透露出的名字。
沈黎则笑道:“原来是福元镇的孙先生,难怪您能在章大人重伤状态下仍然不肯放弃,毕竟您是准备时刻取代章大人的啊!”
有沈黎的掐穴和包扎,那跪倒在地的章大人此刻已经缓过气来,但缺失了一臂的他此刻难以维持平衡,听到沈黎的话,只能侧着脸仰看那平日里对他极尽阿谀奉承之事的孙谅,目露凶光:“你……”
孙谅的脸色难看起来:“你少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沈黎歪了歪脑袋,“你自己在若良县神井,跟天道许的愿望,难道忘记了?”
孙谅瞪着眼睛:“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吗?”沈黎指了指天,“天机阁,是承天道之意的,当然会知道你们跟天道许的愿,而今日我来,便是应天道之意而来!而你,”他的手指一转,直指孙谅,“不断地怂恿守卫将我们杀了,是真的为了黄成发,还是等着我们死了,再做一些什么事,好扣到我们身上?!”
少年的声音清脆有力,震得在场人心头一震。
霜娘看向沈黎,想起来自己在八月十五之时,在那口井投下的愿望。
她不识字,只和其他人画了差不多的画,渴望天道神仙能听到愿望,能让她们的夫君早早回家。
她见过那神签遇水即化,除了本人没人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而这少年竟然能说中这人的心事…
天机阁派来的人,是承天道意志的神使。
难道,这少年,真是上天派来的神使?
天道听到了她们祈愿夫君归家,派来了实现愿望的神使。
可……可她却……
悔恨在心头蔓延,霜娘跪在地上,心有余悸地给沈黎和闻煜明叩头:“俺……俺刚才被奸人蒙蔽,险些伤了神使,还请神使降罪!”
有时候,动摇的人心就差一个出头的,来让局势彻底歪向一边。
被说中心事脸黑的孙谅、惶恐跪下磕头求原谅的霜娘,再加上之前沈黎和章大人的斗法,以及天机阁的名号。
周围的士兵们眼中开始动摇,看向沈黎的目光也带了一丝畏惧,而下一刻,那跪倒在地上的章大人突然努力跪好身子,对着沈黎一叩头高声喊道:“章某受人蒙蔽,和县主黄成发同流合污,如今愿弃暗投明,供上煤矿账目明细和煤矿具体方位作为证据,检举黄成发私开煤矿,私募矿工,欺压百姓之恶行!”
章大人的话如一记重锤,彻底将摇摆的守卫砸向了沈黎这边。
守卫也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沈黎看着章大人,心想总算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沈黎已经暗示得很明白,章大人自己也想清楚了。如今他已经没有一战之力,沈黎和闻煜明背靠天机阁,并且沈黎已经给自己戴上了天道大义的帽子,在人心上,他们其实已经输了。
更重要的是,孙谅平时唯唯诺诺,但心里始终有取他而代之的心思,现在他失了一只手臂,如果沈黎他们被杀了,那么下一个很可能就轮到他,孙谅完全可以将他杀了然后栽到天机阁头上!
若保住这小子,卖了黄成发,天机阁追责下来也是主要惩治黄成发,轮到他身上说不定还要看他将功折罪的份儿上减轻处罚。
怎么想都是后者划算。
有了章大人的投诚,接下来的事便简单了许多。
孙谅被抓起来看管,那些在矿上的矿工们被放了回来,和来找他们的妇人们一起,回到了村子里。
而村子里黄成发派来的人被章大人牢牢控制住,那个去救那两个侍从的假王虎被沈黎在地窖设下的第二重阵法陷阱困住,被拿了个正着。
沈黎用一天翻完了章大人供出的账本,又去确定了煤矿的确切地点,然后又放上了天机阁的标记。
不论是黄成发还是百姓,都以为天机阁的秋盘是先盘账,盘完后上报,再由天机阁处理。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在秋盘的过程中,负责盘账的天机阁弟子会在每个地方的天机阁暗桩中留下盘账证据,由后来的另一波弟子查证留存,开始着手处理,一路上沈黎只要找到天机阁的暗桩,在暗桩做补给和留存证据即可。
这个山村是整个秋盘的最后一站,沈黎等不及将证据留在附近镇子上某个天机阁的暗桩等后续弟子,而是带在身上,打算回去的时候直接交到阁里,由天机阁派人来守住这里。
为了防止章大人做什么小动作,沈黎偷偷在村子里下了阵作为监护,一切妥当后才准备离开。
就在他和闻煜明离开的时候,霜娘追了出来,她抱着一堆水灵灵的苹果,跑得头发散落了一些。
霜娘要把苹果给沈黎:“拿着路上吃!”
沈黎却往后退了退,对霜娘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啦,谢谢。”
霜娘的手顿住,闻煜明挡在沈黎的面前,看了她一眼。
见过闻煜明捅人、又想到他差点被自己捅的霜娘不由得有些怕他,只好停下了脚步。
“我不爱吃苹果,”沈黎眨了眨眼,补充解释道,“所以,不用了。”
“这……这样啊,”霜娘只好把那苹果抱着,讷讷道,“那,路上小心。”
沈黎对她挥挥手,和闻煜明踏上了离山的小路。
等到村子看不见了,闻煜明才道:“刚才为什么撒谎,明明很喜欢吃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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