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煜明观察过，小孩嗜甜，而这里的苹果甜度和新鲜度都比外面要好，没道理不喜欢。
沈黎点头：“是我喜欢苹果，但是，我不喜欢她。”
闻煜明的脚步放慢：“嗯？”
沈黎的笑容消失，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明明是想让子礼哥哥开心才带哥哥来秋盘，却害得哥哥差点受伤。”
沈黎知道山野村妇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霜娘也只是救她的夫君心切，但沈黎还是无法原谅她差点用长刀伤到闻煜明。
虽然明面上不怪霜娘，但沈黎心里也不喜欢她。
你的夫君重要，我的子礼哥哥也很重要。
闻煜明的脚步顿住，他轻声道：“想让我开心？你觉得我不开心？”
沈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闻煜明的眼睛：“子礼哥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心存死意的吧？”
闻煜明怔住。
他没想到沈黎会发现。
“你不想我救你，”沈黎有些委屈地说道，“你当时一定觉得我碍事对吗？”
闻煜明想要否认，可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沈黎说得对，他确实曾经觉得这个小孩碍事。
为什么一定要救他呢？
明明没有人需要他，这个世界不需要他存在，就让他这么消失不好吗？
沈黎伸手，小心地勾住拉住闻煜明的手指，闻煜明手指蜷缩一瞬，但却没有动作，沈黎便得寸进尺地拉住了他的手。
“子礼哥哥，”沈黎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他，无比认真道，“我当时看出来了，但仍然选择把你救出来，因为我觉得，在有生的可能中，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总说我才十二岁，可你也才十六岁呀。”
少年的声音在闻煜明的耳边不断响起，他觉得自己明明置身于寒风之中，却仿佛听到了春天河水的冰面慢慢破碎的声音。
“如果现在死了，那未来等着你拯救的人怎么办呢？”
“就像是这次，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遭了黄成发的毒手。”
“子礼哥哥，或许你现在在这世间没有牵绊，但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在这世间稍微停留一下呢？”
“子礼哥哥，你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人，遇到很多有趣的、让你开心的事，这个未来是多久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会尽可能地让你尽快感受到的。”
“子礼哥哥，就当，给我一个机会……”
闻煜明感觉有一道道炽热的流水不断冲刷着自己的心。
送他胡桃酥，帮他借书，每天陪他解闷，带着他来下山秋盘。
原来，原来。
原来这个这小孩，想让自己开心，想让自己多停留在这人世间一会儿。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他如此费心思。
那春日的暖流冲垮了心底的冰壳，闻煜明的手微微用力，将小孩的手扣住，然后环过少年的肩膀。
沈黎被闻煜明抱在怀里，他有些猝不及防，他感受到子礼哥哥的气息就在耳边。
千言万语堵在闻煜明的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包含着千思万绪的喟叹——
“沈黎…”
“沈黎！”
另一个唤沈黎的声音同时响起，和闻煜明不同，那声音带了些急躁。
闻煜明动作一顿，他抬起头，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沈黎也听到了自己被唤的声音，这声音好像还有点熟悉。
他从闻煜明的怀中退出来，转过身，然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蒋小夫子？少阁主？！”
他在做梦吗？沈黎晕晕乎乎地想，为什么深居简出的少阁主会出现在这里？
刚才唤沈黎的就是蒋晦，他现在在墨寒辰身后使劲给沈黎使眼色，沈黎想起来什么，急忙将怀中的账本拿出来，伸手往后指：“这山里，有一个煤矿，黄成发私自开发煤矿、私募矿工，这个是账本明细。”
蒋小夫子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扶额角摇摇头。
这孩子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到现在这关键时刻就反应不及呢？
沈黎不明所以，蒋小夫子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数十名天机阁弟子接过沈黎手中的账册，直接进山，处理黄成发私矿之事。
沈黎这才想起来，之前他和章大人斗法的时候，章大人用了天道之力。
天机阁对歧阳山附近的天道之力监管极其严格，章大人用天道之力和他斗法，已入了天机阁的监管视线，所以派人来查是必然的。
但是，沈黎想不明白，天道斗法冲突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用得着大动干戈，让蒋小夫子甚至少阁主亲自来处理吗？
他眨巴着眼睛看向墨寒辰，墨寒辰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谁都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沈黎莫名有些心虚，他自觉这次秋盘完成得还算可以，虽然说不上漂亮，但是把黄成发定死已经是没问题的了。
为什么蒋小夫子和抽搐了一样使劲给他递眼色呢？少阁主又是为什么……
“咳嗯，”蒋晦实在是受不了这沉默的氛围了，干脆把话题挑明，“沈黎，你下山秋盘，怎么和闻少君一起呢？闻少君是下山有什么事要办吗？”
沈黎：！！！
这将近一个月以来他天天和闻煜明在一起，都忘了他是偷偷带子礼哥哥下来的！
沈黎大脑飞速运转：“那个，是我……”
闻煜明伸手，按住沈黎的肩膀，打断他：“是我看他下山，偷偷跟来的。”
“不，不是，”沈黎有些慌，闻煜明刚来不久，不清楚天机阁对弟子行踪限制的严肃性，“是我，我硬带着子礼……闻少君下山的，闻少君是被我骗下来的！”
闻煜明很少见到沈黎慌张的模样，他心里大概知道这事不是一件小事，那他就更不能让沈黎一力承担这责任。
“是……”
“是我！真的是我！”沈黎在闻煜明再次开口前就打断他，他手背后拽了下闻煜明的衣服让他不要再说话，然后动作麻利地扑到墨寒辰的面前，规规矩矩的跪下，“山脚巡卫郭山可以证明的！！我就是骗了他才带闻少君下来的！请少阁主查明，沈黎愿按规矩受责罚！”
闻煜明看着跪得干脆利落的沈黎，心头一阵火起。
虽然知道墨寒辰是少阁主，沈黎跪他完全没有问题，但是闻煜明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他往前走了一步，墨寒辰却看着他缓缓开口：“蒋晦。”
闻煜明抬眼，蒋晦大步走来，挡在了他和沈黎之间，面色温和：“闻少君，这是我天机阁内部的事，现在你还未正式成为天机阁弟子，这件事阁规暂时限制不了你，但也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闻煜明看着他，蒋晦面上带着笑，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天机阁仅能在歧阳山的范围内护住你，若是出了歧阳山的范围，那闻少君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黎听到这话也后背一凉。
他是偷偷带闻煜明出来的，对外都用的化名和内阁弟子的身份，但这对闻煜明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那位越澧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子礼哥哥在天机阁，只不过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上歧阳山。
但若她埋伏人在歧阳山脚守株待兔呢？
沈黎的脑中快速梳理这一个月的事，越想越后怕。
他就这么带着闻煜明在脱离天机阁保护的情况下在外晃荡了一个月！
幸好……幸好没有什么差池。
“多谢提醒，但是，”闻煜明看了眼蒋晦，目光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墨寒辰，“这件事确实是因为我在山上待着无聊，所以才让沈黎带我下来，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蒋晦笑了笑：“就算是你提出来的，他答应了，并且带你下来了，就必须受惩罚。”
闻煜明说道：“我代他受罚可以吗？”
蒋晦有些为难：“这……”
“天机阁从来没有代为受罚的先例，”带着冷意的声音从蒋晦身后传出，墨寒辰看向闻煜明，“如果心里觉得愧疚的话，不如行事前三思，以免殃及到他人。”
闻煜明的手缓缓蜷缩起来，慢慢攥紧。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了。”
“蒋晦，”墨寒辰下令，“带闻少君回去。”
蒋晦便对闻煜明比了个请的动作，闻煜明走了两步，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黎，小孩虽然是在跪着，但脊背仍然挺直。
山外面没有下雪，可天气已经很凉了。
闻煜明便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袍，顶着墨寒辰和蒋晦的目光，盖到了沈黎肩头。
沈黎抬起头，对闻煜露出一个笑：“放心吧，没事的。”
闻煜明“嗯”了一声，才跟蒋晦离开。
走出去一段路，他看到墨寒辰微微俯身，将沈黎拉了起来，而他的外袍滑落在地，沈黎想要去捡，被墨寒辰身后的弟子先行一步捡起，而沈黎本人，则被拽到了墨寒辰身前，墨寒辰似乎对他在说着什么。
闻煜明脚步停了下来，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蒋晦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恢复了那乐呵呵的模样：“别担心，沈黎这小子，从小就皮，私自跑下山，挨罚这事儿他很熟。”
闻煜明问道：“会是怎么惩罚呢？”
“应该是去思过堂关禁闭吧，罚小孩抄抄书什么的，”蒋晦说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嘟囔了一句，“总不会比那年更严重了。”
闻煜明没听清：“那年？”
蒋晦摆摆手：“没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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