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阁主给的那一小坛秘药十分管用,一周以后,沈黎后背上的鞭伤就基本恢复了,只留下新长的粉色皮肉纵横交错,看起来没有之前那般狰狞。
沈黎伤好后就开始规规矩矩上课,这是他一年里为数不多的会老实上课的日子——因为年终考要到了。
天机阁每年对内阁弟子和十二地支弟子进行年终考,内阁弟子的年终考核三年的排名作为擢选十二地支弟子的依据。但对于十二地支弟子来说,也不是一劳永逸不用在乎考核成绩,虽然在选拔成为十二地支弟子后不会被轻易除名,但是对于每年的年终考不合格的,阁里也有一定的处罚措施,除非有弟子在该年有阁里认可的理由不参考,才能避免阁里的惩罚。
而十二地支弟子将考核看得比内阁弟子更重,因为每年的十二地支弟子的考核成绩和全年任务的综合评定会整理成册,由各国天机使送到各国君主手上,作为各国君主或者少君选择下一任天机使的参考。
内阁弟子考不进十二地支弟子尚可有退路离阁,但十二地支弟子不行,他们几乎是将后半辈子赌在了天机阁,这是他们能向各国君主展示自己实力的唯一窗口。
往年的沈黎几乎不怎么参加这种竞争,虽然天机阁明面上没和他说过,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天道法力,不会被哪个国选作天机使,对于年终考核就挑几个自己感兴趣的考一考,分数也控制在一个刚刚合格不会被惩罚的区间,但今年他似乎铆足了劲儿想要争个什么。
自从沈黎伤好闹着要去上课后,闻煜明也一改之前来歧阳山后就足不出户的习惯,掐着沈黎上课的时间去他的小楼叫他起床,给迷迷糊糊的小孩裹上衣服后陪着走到苍穹苑,一直到储阁门口,小孩也醒了,然后再欢乐地跟闻煜明说“子礼哥哥下午见”。
沈黎一上课就是一天,这段时间闻煜明就在旁边的藏书阁看书,等太阳落山,再把小孩接上,听他讲今天夫子讲的如何如何,他觉得应该如何如何,闻煜明等他说话的间隙缓缓地夸几句,沈黎就高兴得不得了,而闻煜明看着沈黎开心,自己的心情也会晴朗许多。
距离年终考核越来越近,沈黎学得也越来越紧张,平时懒懒散散的小孩,真到了要考试的当口,也是懂得要临时抱佛脚的。
经过这段时间接送沈黎上下课,闻煜明已经知道了小孩擅长阵术、医术、器术等“有意思”的课,不用费心;
卜算是用尽各种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卜卦结果反择等)都不可弥补的短板,沈黎选择放弃,最多这个月给天道多上上香,求天道在他终考时降点奇迹;
策论和析政是他平时不感兴趣的,也是这段时间主要攻关的内容。
沈黎已经两年没有这么认真准备了,一直逃课的他现在成了乖乖上学堂、甚至还要留堂向夫子问学的好学生,这让夫子们、尤其是蒋小夫子欣慰不已,觉得孩子大了还是懂事了。
冬月二十,歧阳山下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现在天黑得早,路上积雪化了又结冰,闻煜明带了一盏灯笼以备不时之需,快要到苍穹苑的时候,迎面看到蒋晦抱着一个盆走了过来。
已经习惯了看闻煜明接送沈黎的蒋晦笑眯眯地对他打了声招呼:“又来接臭小子啊?你这也不嫌麻烦,苍正苑到应济苑再到苍穹苑,这一趟路也不近,你接了他回去,自己还得再走回去吧?”
闻煜明点头,他看向蒋晦的手里,那盆里乍看是一个雪堆:“这是……”
“哦这个,”蒋晦伸手拨开了一层雪,露出底下红色的小果子,他拿出一枚递给闻煜明,“这个叫凉果,算是这边的特产,尝尝。”
闻煜明道谢后接过来,果子在嘴里爆开,里面的汁水清冽里却带着一种腥甜。
不难吃,但有点奇怪的味道。
蒋晦笑着说道:“一般人吃不惯,得特殊处理一下,等到六月二十就能做成凉果饼给那小子吃了。”
闻煜明知道蒋晦对他说的“那小子”指的只能是沈黎,他听到了一个时间点:“六月二十?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蒋晦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六月二十,是沈黎的生辰呀。”
闻煜明一顿,默默记下了这个日子。
原来沈黎是初夏生的。
“我没有问过,”闻煜明说,“我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沈黎透露过他是从小在天机阁长大的孤儿,是天机阁的人捡他回来的,闻煜明怕问生辰会引起他的伤心,便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种敏感话题。
“唉,”蒋晦叹了口气,“我是在他出生的当天找到他的,他母亲生下他就咽了气,家里人都没了。”
沈黎竟然是蒋晦捡回来的?闻煜明有些惊讶,但这样一想,便也明白了为什么储阁里那么多夫子,只有蒋晦待沈黎特殊。
“那他家里人是因为……”
被寻仇?还是其他什么事?
“因为一场瘟疫,”蒋晦又一声叹息,“不说了不说了,这件事,尤其是他父母的死因,也请你也不要在沈黎面前提。”
瘟疫向来被认为是天道降下的神罚,如今沈黎不能沟通天道感应、全然没有天道之力,若他知道自己家人死于瘟疫,难免不会多想。
“嗯,我知道了。”
闻煜明应了一句,蒋晦又跟他聊了两句:“你现在还不准备入阁吗?现在阁主那边压力比较大,毕竟你算是第一个进到天机阁的……少君,外面非议比较多,尤其是越澧,听越澧天机使报送的消息,你们那个夫人,已经很不满了,责问过他许多次。”
越澧的君主尚未亡故,但却丧失了处理政事的能力,全面由秦夫人把持朝政,秦夫人有心想改立自己孩子当少君,但她的孩子年纪尚小不说,那改立少君要用到君旨也一直没能降下来。
这让所有人都猜测,那位越澧君主到底有没有心思废储?而一直背负储君名头的闻煜明,如今在天机阁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闻煜明沉默了一阵,回道:“给阁里添麻烦了,我同阁主说过,母亲今年新丧,我至少要守丧一年再做打算。”
蒋晦闻言,似乎是觉得闻煜明这个也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年面对如今的局势确实无力,他只能伸手拍了拍闻煜明,不再多说什么。
“去接沈黎吧,他应该已经快下课了。”
和蒋晦聊了一段时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闻煜明加快了步伐,沈黎已经在储阁门口了。
闻煜明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储阁挂着的两个灯笼泛着温暖的光,从门口能看到正厅里“应天济苍生”的牌匾。
沈黎穿着蓝白色的弟子袍,天蓝色大氅被随意挂在门口一枝落了雪的树枝上,而他正大汗淋漓专心地堆着一个雪人,周围是一群年纪跟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小的小孩,看起来像是刚收进来的内阁小弟子。
“看仔细咯!”
沈黎拿出绘阵用的灵墨,在雪人充作鼻子的胡萝卜上点了几下,微弱的光芒亮起,卷起小小的一阵风,不一会儿,从雪人的脑袋顶上开始下雪。
旁边的小孩们发出一阵阵惊叹的“哇哦”!
沈黎收起灵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雪人身上和那根胡萝卜上细微的阵法纹路,摇头晃脑:“这就是之前你们说画不明白的晴雪阵,成阵要素主要是水,但不止是流动的水,雪、雾,都可以当作施阵条件,阵术嘛,要懂因地制宜!”
明明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现在却装作夫子的模样教更小的内阁弟子……
闻煜明心底一片柔软。
“不过是半瓶子不满就晃荡的小屁孩罢了,顶多在这帮新弟子面前抖抖威风。”
“等着吧,都三年倒数第一了,勉强保个合格,今年大概连合格都够呛吧,要不这段日子这么上进呢。”
“听说之前蒋夫子想给他申请今年免考。”
“蒋晦大概也看出来他今年要造重吧?毕竟是要递到各国君主面前的十二地支年册,成绩太难看,天机阁的脸往哪儿放?”
“六年前天机阁泄题让他上来、又泄题让他当了三年魁首的时候早该考虑到这点,假的真不了。”
闻煜明隐在角落中,目光冷然地看向说话的那些人。
一群穿着蓝白弟子袍的人一边说一边不屑地看了眼沈黎,然后往门口走。
十二地支弟子只有十二个,如果是其他国的储君早早地就能知道、了解,并且为本国物色下一任天机使的人选。
但越澧君主——他的父亲对他这个少君一直不满,从未让他介入过这种事,也是最近他才知道天机阁的十二地支弟子都有哪十二个,他们分别叫什么。
现在闻煜明认出来,为首这人叫付之原,沈黎成为十二地支弟子之前他一直是年终考核的魁首,沈黎来后失了三年首席之位,三年后又重新夺回首席宝座再度坐稳到现在。
沈黎在这些弟子、尤其是成年弟子中并不受欢迎,这些弟子,不论是十二地支弟子还是内阁弟子,都在有意无意地疏远沈黎,也就是现在偶尔有年纪小的刚进阁的内阁弟子会接近他。
至于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闻煜明有几次听到过他们的议论,这些心高气傲、自认为天之骄子的弟子们,都觉得沈黎才不配位,觉得他小小年纪跻身十二地支弟子之位,靠的不过是天机阁的特殊照顾——比如透题之类的。
用于佐证的另一个例子,就是别人逃课都要受罚,而沈黎逃课从来都只是轻飘飘的批评,尤其是蒋晦,对沈黎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不过也很少有人敢在明面上展现出厌恶,毕竟在他们眼里,沈黎还有“靠山”。
但付之原也有靠山。
作为如今十二地支弟子的魁首,他早早地就被当今最势力最大的主国玉华定下,玉华和天机阁交好,付之原在阁内自然有几分地位。
所以那些看不惯沈黎的人最喜欢跟在付之原旁边说些酸话,一面贬了沈黎,一面又可以讨付之原的欢心。
付之原斜睨了那边教好小孩伸手去从树上拽大氅下来的沈黎,轻蔑地“哼”了一声,被其他弟子拥着,在一片“别看那小子临时抱佛脚,今年魁首必然还是付师兄”的捧赞中离开了苍穹苑。
闻煜明冷眼看着那些人离开,然后继续去看沈黎,却发现另一个身着蓝白十二地支弟子袍的人站到沈黎面前,手指了指自己这边。
沈黎转过身,闻煜明看到小孩的眼睛亮了一瞬,接着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子礼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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