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守卫弟子对于沈黎来说也是个熟人。
他名叫郭山,一直是外门弟子,从沈黎第一次下山遇到的真人守卫就是他,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是碰上过不少次,因为沈黎小小年纪就能接独自行动的下山任务,所以对他印象特别深。
郭山是成年后才来拜入天机阁的,靠自己的粗浅功夫,混了个外门守卫的职责,也不像那些年纪小的弟子指望进入内阁,左右不过是给天机阁打工,混口饭吃。
他对沈黎的印象还停留在惊异于他两年前十岁下山独自盘账的那一面,谁想到只过去不到两年,这小子就和那雨后的竹子一样,蹭蹭长了这么高。
如今看也算是半大小子了。
沈黎笑嘻嘻地叫了一声“郭叔”,然后拿出令引给郭山检查:“今年确实是我去盘账,至于他……”
沈黎凑到郭山旁边,小声道:“叔,我偷偷告诉你噢,这人,是要接替我的人,大概率明年盘账就是他了,我提前带他来学学。”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枚银裸子塞了过去。
郭山看见那银裸子便一副了然的模样收了下来,例行检查令引还给沈黎后,上下打量了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带着几分笑说道:“有国要你了?哪个国的天机使要卸任了吗?”
闻煜明这才明白,沈黎是给他编了个十二地支弟子替补的身份。
难怪特地找来了内阁弟子的衣袍让他穿上。
沈黎神秘兮兮地笑着,不肯定也不否定,郭山自然理解成了内容保密点到即止。
“那恭喜了,”郭山摆摆手,“下山注意安全,今天我就只见了你一人。”
终于离开郭山的巡查范围,沈黎松了一口气。
闻煜明则问他:“这种谎言,很容易被戳破吧?他看起来并不怎么信。”
“嗨呀,”沈黎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别管他信不信,他收了银子就当他信了,再说了,我这话本来也就是个听起来合理的由头罢了,至于其他的……我们现在过关了就行了嘛!”
“那如果消息传到内阁去呢?”闻煜明淡淡道,“不会影响你当天机使吗?”
这句话让沈黎的脚步慢了下来。
闻煜明看着他,小孩只给他一个背影,他看不到沈黎的表情。
“不会有人选我去当天机使的。”沈黎说道。
闻煜明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什么?”
“不会有人让我去当天机使的,”沈黎抬起头,看着太阳被树冠切割成碎片,“不会有君主或者少君会选我。”
这场景让闻煜明的心兀地一疼,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心痛的原因,就伸手扣住了少年单薄的肩膀:“你……”
他的话顿住,沈黎受力侧身看向他,那挂在颈子上的银色项圈,坠着的球笼之中,绿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小孩猫儿一样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释然。
一种认命的释然。
人到四十不惑,五十方知天命,为什么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眼中会有这这样一种情绪。
“哎呀,”看到闻煜明眼中的情绪,沈黎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什么的,就是,我其实是感知不到天道法力的。就是那种,不说比不上少阁主和小夫子那样能直接使用天道法力的应天者,而是比普通人和天道联系更弱的、完全无法连接天道的那类人。”
这话让闻煜明一怔。
天道法力,是能感受天道,和天道建立连接的能力。
天机阁收弟子号称一视同仁,只要经过考核的综合评定,就能成为内阁弟子,而内阁弟子中考核前三的,就有机会成为天机阁的十二地支弟子。
天机阁从未强调入阁弟子必须具有天道法力,但天机阁所设下的课目,有两项是必须用到天道法力的,一个是天道术法,一个是卜算。
其中天道术法并不是考核的课目,而天机使在外也被要求谨慎使用天道术法,所以这一课的学习结果不计入考核成绩。
但卜算一课,是要用和天道建立的联系来对未来进行预测的。
世上有天道法力、能和天道建立联系的人不少,只是这联系有强有弱,弱的就像普通人知道卜卦方法偶尔卜一卦也会有灵犀一刻,强的被称为应天者,可以以天道法力施展术法。
但沈黎说他完全没有天道法力……
闻煜明想起来那枚被沈黎随意混入零钱袋的铜钱。
卜算的方式和工具有很多,有专于卜算之人会坚持用同一套卜卦的工具,用来适应和培养与天道连接的感觉,所以闻煜明会小心保存沈黎丢下的那枚铜钱。
可沈黎完全不在意,再结合他几次卜算结果完全不准的情况……
“但是,”闻煜明想起来之前沈黎救他的时候,“那时候你明明做法引动了河水……”
“只是正常的涨水啦,”沈黎笑着回道,“那条路是我故意带他们走的,你可能没注意到,我们后来晚上回去的时候,路是湿的,因为那时候山上下了好大的雨,而那条河道上游情况有些特殊,上面有一个阻水的小泥坝,但阻不了多久就会被冲垮,所以有了后来那种河水奔涌的模样,我就是算好时间,借了个天时地利装神弄鬼一下嘛。”
“那……”闻煜明又想起一事,“你怎么知道当初那令牌挂在我脖颈上?这不是卜算出来的吗?”
“那是我推测的,”沈黎说道,“这种重要的东西要么是藏于怀中,要么就挂脖子上,我就选了其中的一个地方随手那么一勾,嘿嘿,”他笑得没心没肺,“就猜中啦。”
闻煜明看着少年得意的模样,心里却愈发沉重。
沈黎是十二地支弟子中最年幼的,他缺一门卜算,却依然从众多内阁弟子中脱颖而出,那么他其他几门课必然学到了极致。
但缺少卜算的能力,那些君主和少君,自然就不会将他列入考虑。
毕竟对于通晓未来这件事,哪个君主不看重呢?
就算这能力会根据每个人与天道联系的紧密程度而不同,但在关键时刻,却是君王在信念上如同赌徒一般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闻煜明沉默了一瞬,说道:“也未必是每个君主都会看重卜算。”
“不不不,”沈黎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还没到那一层呢。”
闻煜明不明所以。
沈黎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是苍穹玉台的方向。”
闻煜明转过身,通过层层树影,他只能看到歧阳山最高点上,那偶尔一闪而过的流光。
苍穹玉台,他听过这个名字。
苍穹玉台和人皇杖,这两样是天道赐予人间的宝物。
如果说人皇杖代表着天道对人族自治的皇权承认,那么苍穹玉台就代表着天道对人族和天下生灵的庇佑。
东章帝国开国君主玄阳作为第一个统一人族势力的帝王,被天道赐予人皇杖,承认其统治地位。
如今经过千年的势力更迭,东章帝国在几百年前分崩离析,其疆土分裂为玉华、越澧、成阳、风禹、良怀、溯正、汀渚七国,仍然可以靠着这柄人皇杖保留着名义上的人族帝国皇室和以歧阳山为中心的东章大陆中部区域国土。
也因此,名义上七国首领仅能称为君王,东章仍是他们的主国。
而苍穹玉台是比人皇杖更早的存在,早在东章大陆诞生之初就屹立在歧阳山上,是唯一能直接和天道沟通的途径。
这个地方由天机阁牢牢占据数千年。
天机阁曾经从不插手国是纷争,但当年却由此得天道旨意,不得不以身入局平七国之乱,以天道之名牵制七国势力,平息战乱,让天下得以休养生息。
“当年东章帝国还未分裂的时候,天机阁在东章帝国七个地方设立天机司,就是现在各国的天机处。又从苍穹玉台中分离出了七枚印,和北斗七星应和,与苍穹玉台共铸江山社稷大阵,以保四时运转不伤天和,保证东章帝国每个地区都能得到天时之力辅助,后来的七国也是以这七枚社稷印为君印建成,”沈黎看着苍穹玉台的方向说道,“而不论东章帝国还是现在七个君主国,天机使的擢选,必须经过苍穹玉台。”
江山社稷大阵、天机司(天机处)以及天机使制度是同一时期出现的,天机使的擢选需要通过苍穹玉台的认定,一旦有天机使位置空出来,会通过大阵反馈到苍穹玉台,然后由想要赴任的天机阁十二地支弟子于苍穹玉台上得天机令,带着天机令到目的地赴任。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出现多个弟子得同一天机令的情况,但多个天机使怀揣同一目的地的天机令赴任,不被该国接收的那名天机使,将不被允许再回到天机阁,他就必须想办法放下身段,找一个能接受他的势力,而其他国为了不得罪自己国的天机使,都不会选择接纳他,他就会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十二地支弟子、天机使的候选人,变成一个无国可归的流民。
所以很多十二地支弟子都会选择确定好要去的国度,再等待该国天机使空缺的时机,然后赴任。
“想要从苍穹玉台获得天机令,要满足两个条件,”沈黎掰着手指数道,“一个是每一门课不能有下等评分,这样才能获得非指定时间、单独通往苍穹玉台的通行资格,资格三年有效;第二个是触碰苍穹玉台时,有足够的天道法力,能从中获取天机令。”
闻煜明的手微微攥紧:“但天机阁在招收弟子的时候,明明没有要求必须有天道法力。”
如果不要求有天道法力,那么势必就会有沈黎这样明明没有天道法力却还要来努力成为天机使的人。
沈黎对着闻煜明一笑,眼中尽是得意:“大概他们也没预料到,会有我这么优秀的、不靠天道法力也能递补成十二地支弟子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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