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存于文明社会的个体,没有什么比未知更值得恐惧。
而泰莎监狱的创建、历史......乃至它所拥有过的囚犯、狱卒、狱长,都不曾记载在查理接触过的典籍上。
毫无疑问,第四月的这个夜晚,他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步前行,都是向着未知的探险。
监狱两边的墙壁上,不知从哪一段路开始,间隔挂有用于点燃的火把,为造访者提供照亮前路的可能。
上面黑黢黢的油脂竟然还没有完全风干,隐约在昏暗中散发出些许腥臭的味道。
查理并没有用手中的煤油灯去将他们点燃,以免打破廊道的寂静。
一路烧灼的光亮或许会让他意外的探访唤醒这里某些沉睡的、古老的主人。
虽然从名义上说,从那场面试过后,这座监狱该受查理狱长管辖......
但从来没有规则,保证狱长不会被监狱所吞噬——手里那盏散发幽芒的煤油灯,提醒着他这一点。
目前为止,除了火焰的颜色有些不对劲,一切都还在一位狱长该掌控的范围内。
至于破碎的灯罩里那幽色的焰火,也许是监狱中陈年的历史,让这里的空气中混杂了某种物质,使“火焰”有了另一幅面孔。
查理想起同样住在西城的诺尔曼先生——他是位受人尊敬的药剂师。
对方曾经给埃尔展现过名为“科学”的神奇之物,往灯芯中泼洒一小把粉末,就能将赤红的焰火化为灰蓝。
密闭的空间里,除了不知是否存在的物质,廊风划过低哑的呼声。
查理停下脚步,不知第几次,回过头去。
身后,依旧是平坦的廊道,除了他自己的影子,再无其他的杂物。
查理又捏紧些那具属于妹妹的玩偶——他已经好几次,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淡淡拉扯感。
大多数时候,那股感觉轻微得难以察觉,但也有两次,玩偶险些脱手。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的身后,想要抢走它。
“呼.......”
凛冽的寒气中,沼绿的火光愈发明亮,一座比之前所见都要宽敞的牢房轮廓出现在查理眼前。
除了宽敞之外,门前的栏杆还上了厚重的铁锁。
查理放低脚步,他刚刚意识到,一直在他耳边响起的,并不是风声,而是某种低沉的呼吸声。
察觉到他的到来,一双干瘦的手,爬上牢房的栏杆。
“已经多久没有送来食物了,快拿来.......”
查理眼瞳骤缩,这所牢房中,竟然真有活下来的囚犯——没有食物供给的情况下,他们起码存活了二十年!
那双手掌后,一个饥瘦的身影,在查理脖颈之上的高度,正缓缓露出他的面目。
相比于细窄的脸庞,那双瞪起的眼珠大得吓人,却几乎全都被眼白占去。
——满脸沾染着污浊斑点,海藻般的头发粘腻地披在头皮上,其中一缕向前垂落在额间,搭在畸枣般扭曲的鼻子上。
比起用凶恶形容对方——查理觉得即便是把他放在流浪汉中,都显得落魄。
若不是自己和对方中间还有一扇坚固的栏杆相隔,他甚至会考虑也许对方不介意将他作为解决饥饿感的食物。
然而有了面前看起来依旧生效的牢房,查理便足够从容。
“我们?这里还有别人?”
查理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所用的字眼。
进来的一路上,他的确总有种被注视的直觉,还有似乎被觊觎的玩偶......
“嘿......我刚和他打赌,你带进来的是地道的奥利兰蜂蜜蛋糕。”
对方的嘴角朝一边咧起,露出了里面残次的牙齿,上牙膛上还有两颗尺寸超额的金牙。
蛋糕?打赌?
蛋糕,大概是因为外面的“怪物”在他身上留下的香甜气息,对方竟然误以为是蜂蜜蛋糕。
打赌,说明这里还有令一位囚犯,和面前人一样,活着的囚犯。
查理举高提灯,朝里面照去。
角落里缩着另外一个囚犯,虽然看上去不算高大,却比面前这个强壮不少。
也许是两个赌徒——他们往往存着贪婪、与侥幸的心理.......
“那股味道,肯定是蜂蜜的糖渍蘑菇......”
第二位囚犯的声音响起,反驳“狱友”。
在他的头顶上,查理看见一扇餐盘大小的窗户,几乎紧贴着牢房的顶部,透进微不可见的光亮。
固定铁栏的浆泥似乎已经老化腐朽,让窗户的铁栏歪斜了些许,显得不够牢靠,但应该不足以让人攀爬出去。
大致将周围的环境划入心底,查理将目光收回身前。
“我这里没有蛋糕,也没有糖渍蘑菇......”
“没有?”,两位囚犯的面目肉眼可见地生动而狰狞起来。
“不可能,是你不肯给我!”,查理面前的那双手摇晃起牢房的铁杆。
“虚伪的小家伙,我都闻到那股味道了......”,缩在角落的囚犯咕哝着。
片刻,对方又冷静些,朝着查理扯起笑容。
他们不是坏人,只是犯了些可以原谅的错误。
“泰莎监狱只关重犯。”
查理轻轻竖了竖自己稍有凌乱的衣领,一字一顿中透出不信任。
“我们只是因为一场决斗被关进来的,而那场决斗,我明明赢得磊落。”
囚犯瞪着“真诚”的白眼,充分利用着自己是对方遇到的第一组犯人,试图辩解。
“就算是重犯,这里是第一层,距离门口最近,恰恰说明,我们的罪行是最轻的一批......”
“也可能是罪行深重,优先准备拉出去行刑,没必要为你们准备更深层的牢房。”
查理淡淡地纠正。
“而且我身上确实没带食物,这股味道,来自监狱门外追我的家伙。”
在两个囚犯心态崩溃前,他补上一句。
“真的?那让他进来......”
“它在追我,一个不怕子弹的怪物。”
查理怀疑对方想的只有蛋糕、蘑菇,根本没听他后半句。
在外面追还有逃脱的余地,放“怪物”进来,岂不是相当将自己推入熔炉。
“我帮你把他解决,他身上的东西归我......”
“比起放它进来,我更不敢把你们放出来。”
相较于一个跑不过他的“怪物”,数十年都不死的囚犯更令人戒备。
“解决问题总需要些点勇气,就像赌局中敢于下注。”
见查理不为所动,饥瘦的囚犯眼睛微微眯起,“我不喜欢你,就像狱长一样......”
对方口中的“狱长”,大概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上一任,查理猜测道。
也不知那狱长是否和这一对牢房里的囚犯一般,在岁月的消磨中坚持下来。
好在对方还未自己这个“继任者”留下了牢靠的铁锁……
咣当——
查理惊愕中,对方将铁锁如同拆卸积木般分成了两半。
金属的门栏在地面上擦过略微刺耳的声响,划开囚徒足以穿过的弧度。
查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身体霍然僵硬。
他以为的牢房,没有履行它“关押”的职责。
“咱们说好了,我替你解决外面的东西,然后它的蛋糕该归我。”
对方不理会他的讶异,自顾自地开口。
“不对......,承诺后总是跟随谎言,还是该以赌局的形式......”
“咱们赌一把,我能不能解决它,要是我赢了,它就归我,你赢了......”
见对方似乎暂时没有敌意,查理毫不犹豫率先下注:“我赌你能解决它。”
饥瘦的囚犯愣住,隔了好一会儿,气愤地磨了磨牙齿。
“反正蛋糕归我!”
“是糖渍蘑菇......”
查理索性也背靠着一旁干燥的灰墙。
“反正要是解决不了,咱们一起完蛋。”
**
熟悉的大门前,少年拎着提灯,里面依旧是森然的绿火。
身旁,是他入狱以来,第一个见到的囚犯——“米克”,几乎是半强迫着让自己进了赌局。
门外的“怪物”,在等待中,理智似乎残余得更少,已经难以支撑起他用双脚站立,只能匍匐着四肢朝查理冲来。
刚刚,查理再次打开了监狱的大门。
他大胆地猜测,那扇门也许只有他能打开,也可能是这座监狱唯一的枷锁。
“你既然不喜欢冒险,那就把带着蛋糕的家伙放进来,把大门关上。”
米克“贴心”地制定好计划,对于查理之后的动向似乎并不关心。
坦白说,看着米克那瘦得凄惨的身躯准备替他拦住那致命的威胁,查理甚至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多少年没有进食过,也许油尽灯枯的罪犯,为了一餐不存在的“蜂蜜蛋糕”,要面对奇诡的怪物......
这样的想法,在怪物做出熟悉的动作,眼看着要朝米克的侧颈咬下时,在查理心中尤为强烈。
饥瘦的米克,比起还算强壮的马修斯警官,颈部简直像一截风干过度的咸肉条,看上去根本经不住怪物的啃咬。
但不管后续如何,他还要回去,确保弟弟妹妹的安全。
查理没有犹豫,在怪物跃入门内的一刻,拉上了门。
沉重的拱形门板低鸣着合拢,透过那道愈发窄小的缝隙,怪物察觉到似乎被猎物算计,眼中露出迫切与躁动,但又不肯松开咬在囚犯颈间的口。
泰莎监狱的大门马上就要合闭。
破碎的木条两边,那错综的枝杈竟有重新交合、修复的迹象,将所有的诡异都再次封存在监狱中。
米克能处理掉愈发暴戾的入侵者吗?
而且,要是米克拦不住它,怪物是否还会在监狱里搅动后果更大的混乱?
所有的疑虑在片刻后化作查理心中轰然的骇浪。
当撕裂的巨口无情地咬上米克的脖颈,猩红而支离的血肉前一刻在查理眼中真实地崩溃、破碎,下一秒,惨痛着挣扎的囚犯那饥瘦干瘪的大半身躯,却陡然间变得空洞而虚幻。
从头颅、脚踝蔓延,直到心脏,再到他被啃噬的侧颈——本已被怪物当做战利品撕咬在口中的血肉,纷纷如消散的晨雾般流淌向四周。
门外,苍蓝的月光斜斜洒落,照映着米克浑身莹白的骨骼——一具完美的骷髅。
失去血肉的阻隔,袭击者的牙齿骤然朝着骷髅颈椎那一截截的齿突上压合。
查理瞪大的眼眸中,几颗牙齿毫无防备地被崩飞、划落,甚至一颗从最后的门缝中落在了他的面前,告诉他这并非幻觉。
一个不会被子弹击倒的怪物,遭遇了不死的恶囚。
骷髅空洞的眼眶内,碧绿的火焰升腾,查理与之对视一眼,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似乎要被那团火焰吸走、烧灼。
砰——
大门彻底合闭,封钉的木条完整如初。
同一时间,查理手中的马灯,再次燃起暖黄的灯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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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漫漫长夜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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