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干草一点就着。
马厩里的草垛起了火,火势蔓延的很快,顺着木栅栏翻出去,在应侯府里铺开。浓烟中,应四冲入应夷的房间。
“应三!”
他大喊。
火光中走出一道人影,应四先是伸手,看清来人后,手掌僵在半空。
应夷脖子上依旧挂着锁链,锁链另一端是应陟牵着,应四片刻就明白了,怒不可遏:
“应三!”
应三怯怯地从应陟身后走出。
应陟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拔出了腰间的刀,火光中锃亮的刀锋闪过。
一道身影倏地扑上前,护住了应四。
应陟的刀停在半空,应夷后背渗出血珠,唇瓣惨白。片刻的停滞让应四找到了机会,翻身站起,扑上前。
应陟被他扑的向后踉跄两步,连带着应夷也摔倒在地,反应过来横刀扫向应四,应四与他扭打在一起。虽然身形是个成年男子,但到底比不过应陟,很快落了下风。
应陟此刻顾不上手中的应夷,松开了锁链,双手持刀,一脚踹倒应四,挥刀便砍。
正此时,应夷爬起来,飞扑向前,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应陟吃痛,应四一把抱住他的双腿,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拖,绊倒了他,长刀滚到一边,应四大喊:
“玉茗!钥匙!”
应夷双手颤抖,哆哆嗦嗦在应陟腰间摸索,虽然怕,但他很快找到了钥匙。
火光已经将几人包围,应夷脱去了沉重的枷锁,被应四拉着手腕往外跑,应陟想追,被应四捡起刀逼退。
“跑!”
夜色寒凉。
瓦卓人骑马来追,应夷慌乱之下绊了一跟头,崴到脚,应四把他背起来接着跑,远处的应侯府已经看不见了,马蹄声依旧在身后。
高头大马拦住去路,一个人影跳下马,应四把应夷护在身后,握紧了刀。
来的是应一。
他看着二人,神色复杂。
“跟我回去吧。”
“我回去,应陟会杀了我。”应四凶狠地说。
应一温和地说:“如果带不回应夷,我、应三,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再往前,就有狼了。”
应一劝他们。
他没再看应四,看向他身后的应夷:“玉茗,跟我回去吧。”
应夷趴在应四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半晌,轻轻摇头。
应四更有底气了:“让开!”
应一叹了口气:“我必须把应夷带回去。”
战马受惊发出嘶鸣,风中的草团簌簌抖动,灼烫的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淅淅沥沥落在草野,两个人都倒下去,应夷止不住地颤抖,缓缓伸手拨开杂草。
草丛中猛地探出一道身影。
是应四。
应一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有个血窟窿,眼睛还没闭上,盯着应四,应四满脸是血,喘着粗气。
他第一次杀了人。
应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后仍有追兵,应四没有多言,拉过应一的马,二人上马,朝更远的地方飞奔。
瓦卓人放了箭,箭簇在冷银色的月光下泛着泠泠光泽,划破夜空,落在马蹄周围。战马被射中,二人滚下马,应四把应夷死死护在怀里。身后马蹄声又近了,还有猎犬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吠。
应四背起应夷,鞋都跑掉了,硬草梗在他脚底划出血痕,应夷在他后背颠簸,感觉到应四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速度越来越慢。
应夷挣扎着想从他后背下来,但应四没放开手,直到他的脚步逐渐减慢,最终停了下来。
狼嚎穿透月色。
身后的犬吠也添了几分慌乱,瓦卓人拉住马,矗立在远处,应夷抬起头,面前的小坡上赫然站着几头狼。
草原上的狼凶狠又狡诈,连猎犬都害怕他们,应二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被狼叼走的。
五六双银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入秋后草原上的食物渐渐减少,每条狼都饥肠辘辘。
应四缓缓把应夷放下,抽出了长刀。
狼群包围了他们,一拥而上。
混乱中应夷手腕被一条狼咬住,拼命撕扯,狼血溅到他脸上,应四提着刀斩了那头狼,可他被身后的狼扑倒,尖锐的犬齿与刀背相抵,刀锋一寸寸压向应四的脖颈。
慌乱中,应夷摸到一块石头,咬牙朝应四身上的狼狠狠砸下。
灰狼吃痛,被应四一刀砍死,然而不等他们站起身,周围又扑上来几条狼。
应四出刀狠,但没有章法,加之受伤,已经摇摇欲坠,应夷摔倒在地,血珠淋淋地落在鼻尖,却不是狼血,是应四的血。应四把他护在身下,后背被狼硬生生撕掉一块肉。
“玉茗,我拖住它们。”
应四深吸一口气,口中满是血,有些含糊地说:
“跑吧。”
应夷也浑身是血,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应四,摇了摇头,摸索到掉在地上的长刀,握紧了它,白皙的脸上抹着血,眼中有几分决然。
应四轻轻地笑起来,满是血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握住了应夷的手,拿回了刀。
周围的灰狼蓄势待发。
“玉茗。”
应四摇摇晃晃站起来,面对着四条恶狼,应夷在他后背,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草野。
应四举起了刀。
“跑!”
哨声划破夜空,几条黑影倏然窜出,不等二人反应,将灰狼扑倒在地,一时间哀嚎遍野。
应夷战栗着看着眼前几条站起来与他一般高的狗,厚重的皮毛上沾染着狼血,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几条狼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三条恶犬将他们包围,却没有进攻。
应夷抱紧怀里晕死过去的应四,看见不远处缓缓走近一匹马,背着弓的男人从马上跳下来,一副猎人装扮,却不是瓦卓人。
“你是汉人?”
对方见到应夷,很惊奇,应夷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男人很快意识到他是个哑巴,见他怀里的应四,说:
“我家就在不远处,你们跟着我回去吧。”
***
应四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粗糙的毯子上,他猛地坐起身,不见应夷。
应四跳下床,在床边找到了自己的刀,门外有动静,猎人一进来,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应四狠声问:
“应夷呢?”
猎人愣了愣,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孩子,他没事,阿妈熬了骨头汤,叫他去喝。”
男人说自己叫图坎,昨晚听见附近有狼叫,带了狗出来看,遇见被狼群围攻的他们。
应四在帐外看见图坎的狗,三条威风凛凛的黑狗,每一条都有半人高,他警觉道:
“你们是赤跶人。”
草原上有三个大部落,瓦卓只是其中之一,赤跶部在更西边,已经到了与山脉交界的地方,水草丰美,是瓦卓王做梦都想得到的地方。
瓦卓人的重骑兵骁勇善战,赤跶人则以悍犬著称,他们把狼与狗养在一起,杂交出了另草原狼都望而生畏的赤跶狼犬,据说最大的赤跶犬,四肢着地的时候就有一个骑兵的胸口高。
这时,日光下一道人影朝着应四飞奔而来,应四看清了人,张开手臂,刚好把应夷接在怀里。应夷亲昵地用额头蹭蹭他,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我没事了。”应四温声对应夷说。
应夷用手语告诉他,对面帐子里的老妇人是图坎的母亲,得知二人受了伤,专门为他们熬了骨头汤喝。
吃饱饭,应四身上的伤口要换药。离开了侯府,他们没有中原的金疮药,只能用酒浇在后背的伤口。
应夷捧着酒壶,小心翼翼地给应四处理伤口,应四疼的冷汗直流,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浑身肌肉紧绷着,险些又将伤口撑裂。
包扎完,应四问他:“你背上的伤口怎么样?还痛吗?”
应夷摇摇头,解开衣领给他瞧,纤瘦的后背赫然有一条血痕,刀伤靠近腰腹,应四指尖触及那道伤疤的时候,应夷本能地挺了挺腰。
大片肌肤暴露在有些寒凉的空气中,应夷之前的衣服已经被狼群撕烂,此刻身上穿着赤跶人兽皮与粗布制成的衣服,粗糙的布料令娇生惯养的玉茗花皮肤微微泛红,少年的腰身细窄,刚好应四横过手掌的宽度。
应四喉头滚动一下,收回手,喉咙有些干涩,说:“没事,伤口不深,过两天就好了。”
应夷没发现他的异常,拢了拢衣服。
应四不放心,又叮嘱他:“不可以给别人看,知道么?只能给我看。”
应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傍晚时分,图坎叫他们去对面的帐子吃晚饭,应四进门,发现图坎的阿妈是个中原女人。
“从这里一直向南走,很快就到中原,汉人的北境军就驻扎在那里,不过也有互易集市,一些中原女人会嫁给赤跶男人。”
图坎解释道。阿妈对两个中原小孩很感兴趣,尤其看到应夷,称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女人温柔的眉眼令应夷有些出神,尤其是听到图坎叫她“阿妈”时,连应四眼里都有几分羡慕。
“不如你们留下来,和图坎作伴,图坎是猎人,你们不会缺吃的。”女人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笑盈盈道。
应四摇了摇头,本想坚决地说“我们要去中原”,但看到阿妈时还是动摇。
吃过晚饭,阿妈哼着中原的歌谣,应夷靠在她怀里,这是他第一次被阿妈抱,虽然是别人的阿妈。
应四和图坎在帐子外边生火烤肉,几条黑狗躺在图坎附近,听到声音,站起来狂吠。
应四远远地看到几匹战马,还有背着长弓和刀的赤跶人,身侧还牵着狼狗。
“他们干什么去?”
“打仗。”图坎在地上划了几道,说:“赤跶部一边靠着中原,一边靠着瓦卓部,经常打仗。”
听到瓦卓部时,应四的神情变了变。
“你们杀瓦卓人?”
图坎点点头:“瓦卓王野心很大,但赤跶的勇士不会害怕。”
应四冷冷地笑起来。
夜里,应夷感觉有人在看他,一睁眼,应四在床边盯着他。
应四身上已经穿好了铁甲,身后还牵着图坎的黑狼狗,帐子外面马蹄与犬吠声杂乱,火光通明。
“我们不去中原了,留在赤跶部。”
应四说。
“我要杀了应陟。”
感谢喜欢,明天见[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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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狼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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