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关于未来、关于生死、关于未知力量将介入多深的谈话。
林时柚坐得笔直,她的手搭在账本上,指尖微凉。
眼前这个男人安静得像一块并不存在于原本世界线里的变量——如果说前两次见面让她意识到他“不是普通求职者”,那么这一次,他身上那种压下来的无声重量,让她意识到:他可能来自她完全不了解的高度。
陆迢川坐在对面,姿态不急不慢。
姿态太稳,像习惯在更庞大、更复杂的棋盘上分析局势的人——看问题从不靠直觉,而是从底层逻辑直接切进去。
桌面中央堆着他们刚刚讨论过的版本:
错漏百出的BP,被他用红笔挑出一条条裂缝;
重组后的用户画像、渠道逻辑、成本模型,整齐摆在最上端。
他写字的时候沉着、安静,笔锋干净得像不带任何犹豫。
可也正因此,这份沉静反而比任何夸口都更令人不安。
林时柚心里很清楚:一个真正厉害的人从不会用夸张来证明自己,每一句话都从事实和结构里往外伸,而不是从空气里往上飘。
她不怕“不会的人”,那种只会说场面话的求职者她见多了。
她怕的是——太会的人。
那是另一种危险。
“你想要什么条件?”她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某种看不见的防备。
她用的是“想要”,不是“薪资”。
她太清楚,有些人的要求从来不写在合同上,而写在他们真正握住权力的方式里。
陆迢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把手里的中性笔扣在桌面上。
那极轻的一声响,像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划开一道细缝,让光刺进来。
他的眼神落在那本现金流账本上,而不是她的脸上。
“先说底薪吧。”他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只像是陈述事实。
她报出了能给的数字。
冷静、现实、甚至残酷。
——这是连“行业底线”都不够的数字,是一家小公司被现实逼到墙角后能开出的最诚实(也最寒酸)的薪资。
她原以为他会皱眉、沉默、或提出某种对等的补偿要求。
可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心里算一笔不值一提的小账。
“再低一点。”陆迢川说。
空气忽然像被压紧。
林时柚抬眼,看着他。
灯光落在他侧脸上,削出极浅的阴影,让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变得更锋利。
他的声音不像开玩笑,更不像退让;
像是某种毫不犹豫的自我定位——
不是往上争,而是主动往下沉。
这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这间办公室太亮,让她产生某种听觉错觉。
世界上所有人来面试都在往上谈:多一点更好。
只有这个人,像在往无底的台阶走,越往下,步伐越稳。
“我不需要高薪。”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天气。
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被拉得更紧了些。
——低薪,不代表便宜。
——有时候,越不提钱的人,越让人看不见真正的筹码。
她沉默了几秒,“你不要底薪,想要什么?”
陆迢川终于抬起眼,与她对视。
那一瞬间的对视不带试探,也不带进攻,只像是一个已经决定要进入这场局的人,开始陈述他的条件。
“项目分成。”他说,“只抽我主导、你同意的部分。”
分成,她可以接受。
在创业阶段,这比高薪更健康,风险共担,也能保证现金流不至于压死。
“还有一点。”他接着说,“方向性的决策权。”
这句话落下来的时候,整个空间像被关掉了声带。
灯光依旧亮着,可空气变得沉得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
每一次呼吸都稍稍滞涩,让人不得不重新评估这句话的危险度。
决策权。
这三个字在一家小公司里,意味着“未来”。
意味着“往左”还是“往右”,意味着“活下来”还是“死得更慢”,意味着涉及整个公司路径的骨架将部分落进某个人的手中。
林时柚把笔扣在纸上,没有动。
她的心跳不快,却比平时更有重量。
她不是那种被“强者”气场压得说不出话的人;
在大厂摸爬滚打几年,什么样的领导、什么样的PUA、什么样的吹牛咖她都见过。
但这个男人不属于任何一种——
他不压人,也不向任何人示好。
他只是把他能做的和他要的摊开,没有多余的姿态。
真正危险的不是动机,而是能力本身带来的力量感。
她缓缓开口:“方向性的……是什么意思?”
陆迢川并没有绕弯:“不碰财务、不碰股权、不干涉你的最终拍板。”
这三条是底线,也显得异常自律。
“我需要的是——产品与增长的路径选择权。”
产品与增长,这就是骨架。
林时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她的思绪在极短的时间里高速旋转,把所有可能的风险和收益列成一条条隐形清单。
他没碰股权,是克制。
没碰财务,是尊重。
没碰她的最终拍板,是边界。
但“方向”,是任何公司最本质的力量。
他要的不是控制,而是——引导整个公司不再犯结构性错误。
这很合理,合理得让她无法完全拒绝,也无法完全放松。
空气被静默拉得更绷。
她合上账本的那一瞬间,纸张发出极轻的哗声。
这是她做决定前的习惯动作。
陆迢川仍旧坐着,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他就那样安静地等着,像等一个必然会发生的结果,而不是赌一个未知的答案。
这份从容反而让人更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把笔重新拿起:“分成可以谈,决策权……我可以给试用期的范围。”
她用的是“试用期的范围”,而不是“无限制”。
这让她保留主动,也让他有进入的路径——一条被她严格控制的路径。
陆迢川点头:“可以。”
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也没有提出更多要求。
林时柚写下这句话时,指尖微微发麻。
那种发麻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航向改变”的预感。
像一艘船原本顺着惯性滑向漆黑的海底,忽然有人在最后一刻硬生生扭了一下方向盘。
方向盘不是她的,但最终选择的航向是她决定要不要接的。
而她选择接住了。
她手指下笔划动的声音落下时,空气的张力稍稍松开了一点。
这一刻,她才真切意识到——
这个男人加入,不是来“打工”的。
他是带着某种她无法完全看懂,却显然深沉的目的重新入局。
他并不是她公司能轻易消化的那种才干。
但现在,她必须赌。
“不后悔?”她抬眼问。
陆迢川低头,看了看刚被写下的条目,轻轻把那张纸折到最上层。
“真正该后悔的,是错方向。”他说,“不怕从低点开始。”
那语气不是傲慢,而是像经历过太多塔尖与深渊的人,在告别旧世界后,对新世界说出的第一句冷静承诺。
光线落在他身上,影子被拉长,像一道线,安静地划进这个空间。
林时柚没有继续问。
她知道,有些谜要在他开始工作之后才慢慢揭开;
现在只需要一个事实——
这个人选择压低自己的身价,把自己重新放进一个足够卑微的位置,从零开始。
而这样的人,通常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暂避风头。
他们是为了——重新验证人生。
她把那枚工牌推到他面前。
陆迢川捏住那枚廉价的塑料卡套时,动作缓慢而克制。
像是将一段旧人生压入一个小小的透明壳里,然后重新定义它。
扣上挂绳的一瞬间,空气里像是有某个方向被悄悄改写。
没有声响,没有烟火,也没有任何仪式感。
只是一个曾经站在塔尖的人,把自己放入一间不起眼的小办公室。
林时柚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危险从来不是他会怎样,而是他能做到什么。
而现在,这种能力被放在她的公司里,放在她的决定之下。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
街道的灯反射在玻璃上,把办公室映得像一面刚被擦亮的镜子。
她看着他站起身,走向那个空着的工位。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
从今天开始,这家公司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赌局了。
这是一条新的、不确定的、并肩的航道。
也是某种无法逆转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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