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坠进城市，落地窗外，车流缓慢挪动，像一条无声的河。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尾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拖出细长的红线。窗内，空调送风，打印机刚刚停下，纸张还带着被碾压过的余温，边缘轻轻翘起，透出一点倔强的脆弱。
厚厚的一摞合作意向书，从打印机托盘里被人抽出。林时柚站在那儿，指腹顺着纸边，一页页压平褶皱，再径直走到会议桌中央，把那一摞纸稳稳放下。
纸落在桌面的声音很轻，在这间拮据的小公司里，却像实打实砸进了一块砝码。
她抬眼环视一圈。灯光打在她脸上，疲惫被压在极浅的一层下面，看起来只剩干净的冷静。她简单交代项目背景、金额与付款节点，没有渲染，也没有铺垫，只在最后一句话里点出重点——第一期款到账，可以让公司多撑三个月。
那几个字像石子落水，立刻在桌边荡开圈圈暗涌。
一整天被需求折腾、被客户催促、被报表压得喘不过气的人，眼里都亮了一瞬。有人在桌下飞快算数，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有人心里默默把“服务器续费”“房租”“工资”一项项排开，仿佛忽然看见一条窄窄的路从悬崖边横过去。
陆迢川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视线从众人脸上滑过，最后落在那摞合同上。
他伸手翻开第一页，指尖压住纸角，眼神沿着密密麻麻的条款向下滑——“深度定制”“全面对接甲方数据中台”“导流至平台商城”……粗黑的字像一枚枚暗藏锋利的钩子，顺着金额后面悄悄垂下去。
他合上那一页，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这是一笔漂亮的现金流，却是条会慢慢改写公司标签的路——在外人眼里，他们将不再是“做产品的团队”，而是“接定制项目的外包公司”。
他简短说明了自己的看法，声音不高，只是淡淡指出：这不是一笔“买你们产品”的合作，而是一单扎扎实实的外包。
空气像被人轻轻压了一下。
刚刚涨起来的轻松迅速收紧，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变成难以忽视的重量。有人眼神躲闪，有人在纸上来回翻看，像是指望有一行小字能给出答案。
林时柚站在光影交界处，背后是渐暗的天空。
她沉默片刻，还是把现实往前推了一步：公司的现金流撑不过两个月，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就是“续命”。
“续命”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没有戏剧化的悲壮，只像在报一个冰冷的指标。她没有把“生死”这个词挂在嘴边，却清楚让大家知道，他们正站在什么位置。
陆迢川看着她，第一次意识到，她谈论危机的方式，与他见过的许多人不同。
她不遮掩，也不渲染，只用最干净的语句，把局面切开给大家看——既不假装风平浪静，也不拿困境换取额外的同情。
会义桌边的沉默被拉长。
有人在心里暗暗站队，却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出声。
最后，仍是她把这场讨论收了回去。她没有做立刻决定，只给出一个时间节点：条款她会再细看一遍，和对方约谈，明天之前给团队一个清晰的方案和选择。
散会的信号不言而喻。
椅子拖动地面的摩擦声、背包拉链拉开的细碎声接二连三响起，零碎的声响在白光下乱成一片。没人愿意在这种气氛里多停留，仿佛多坐一分钟，就要多思考一分钟“活下去”和“怎么活”之间的缝隙。
人散尽，只剩灯与纸还在。
那摞意向书孤零零躺在桌中央，纸边翘起一截小小的刺。
门合上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了一下，又迅速被黑暗吞掉。
办公室重新缩回成一只被世界遗忘的盒子，只有冷白灯固执地亮着。
林时柚收拢桌上的纸，指尖沿着纸边缓慢摩挲一圈，像是在熟悉一块即将被摆上赌桌的筹码。良久，她才开口，说起刚刚那场讨论——没有指责，只是冷静地指出，风险被说得太明白，会让团队本能地对她的判断多出一点怀疑。
陆迢川看着她。
近距离之下，那些白日里被工作节奏压平的细节慢慢浮起来：淡得近乎省略的妆，眼下浅浅的青影，肩线仍然笔直，却难掩疲惫。
她没有用一句“你不该当着大家说”来替自己挡刀，也没有把责任推给他，只是在陈述结果——一个她早就做好准备接受的结果。
随后，她简单交代了自己的考量：他看的是公司这盘棋的整体走向，她却不得不盯着最具体的那几格——第二天工资能不能发，下个月服务器会不会停，团队会不会因为一两次拖欠而散。
说到最后，她只淡淡落下一句：“你有退路，我没有。”
这句话没有刻意拔高，也没有压低，自然地落在她那一整段理性分析之后，像是最后一个变量。
陆迢川在那一刻，清楚感到自己的视角被轻轻拨了一下。
他习惯从报表和时间线的上空俯视一家公司，而她，是被迫站在那条报表最末端，掂量每一个数字会落到谁的饭碗和房租上。
她没有否认他的判断，却坦然地把自己的底线摆在桌上——不是为了争取理解，而是为了让他知道，她的每一步算计，是从哪里起算的。
这种不逃避的坦白，本身就是一种极冷静的勇气。
沉默在两人之间停留了一会儿。
不再是会议室里的对立姿态，而像是两条不同坐标系上的刻度，第一次被摆在同一块白板前，试图对齐。
最终，是他主动转开话题，把笔重新拿在手里。
他提议，把这笔项目当成一道题，好好算清楚真实的成本与代价——把情绪暂时往后放，把数字和路径摊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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