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只是不明白，”庄思遥还是有所顾虑：“咱们家哥儿姐儿如今都有归处，姑娘您……您也安居京城，这些年的进项都足够称得上富甲一方了，您为何不肯收手呢？商号越做越大，只会越惹人注目，如今这皇家采办就是最好的例子。裴家是官宦清流，若被人知道您手下有这么大的产业，只怕要有祸患临头。我自然愿意替姑娘您肝脑涂地，但必然还是会牵连到您。”
“你胡说什么呢？”裴云晰笑着去点她额头：“你以为我让你挂名，是让你给我顶罪背锅？那可不能够，这些都是我的，你不过替我办事罢了。”
思遥却没被她带偏，还是那么不好糊弄：“姑娘，我没在跟您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啊，”裴云晰无奈叹息：“我知你忧虑，怕被发现，称裴家官商勾结，是不是？”
思遥点点头。裴云晰默了默，有些黯然：“我此生怕是都要被困在京城里了。人生孤寂，办了商号、投资点产业，也算给我一个寄托吧。”
“同顺商号如今规模之大，可不是您口中的‘投资点产业’呀，”思遥失笑：“姑娘，您是不是在跟谁、或是跟自己较劲呢？”
裴云晰愣了一瞬，没有反驳，只垂着眼轻轻笑了笑：“……或许吧。”
这些日子，或许是她真的想开了。她知道自己不是洒脱的人，心里牵挂太多，实在做不到像庄娘子那样一心扑在事业上。
这些年她被感情、婚姻折磨得半死不活，唯有商号始终陪着她，甚至日渐兴隆，像是一份精神支撑。即便世人都不知道同顺商号背后是她裴三娘，她也认了。
她很懦弱，总需要从什么实质的事情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曾经她觉得，能不让家人忧心、自食其力，是自己的价值；后来，又觉得奉旨联姻、维护家人，是自己的价值。
她的身份，是妹妹、是妻子，甚至是母亲——唯独不是她自己。
因此这商号就像是她最后一方灵魂净土，她想看着她的心血越来越好，登峰造极。
“我曾和庄娘子说，我想继承母亲衣钵，兄弟姐妹们入朝为官，我便要做皇商呢，”裴云晰的思绪好像也回到了那一年秋天，她在马车前同庄娘子的那番对话：“她并未泼我冷水，也点明告诉我，家里有人做官，我是不可能做皇商的，甚至规模大些的商号都不行。”
思遥劝慰道：“其实也并非不行，只是太过凶险，容易遭人暗算。”
裴云晰也妥协了，她拉着思遥的手，像是在向姐姐撒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过是些翡翠礼器，这是我们最拿手熟练的，完成这次采办，便将商号搁置一段时间，再慢慢拆开，以后都不拓展了，可好？”
思遥看着裴云晰，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说：“好呀，我的姑娘。”
同顺商号名气大，交起税金又十分积极。千秋节在即，大内的采办名册发到了各州县，扬州的通判便想卖给庄思遥一个人情。“你我同为女郎，我乐意帮你，”通判和思遥说得真诚：“且这几年赈灾募捐，数你们同顺商号捐得最多，这次皇宫采办我推荐了你们，好好把握，若能更上一层楼、成了皇商，也是给咱们扬州挣脸面。”
这桩“生意”牵扯皇家，因此她拿不准主意，便传书裴云晰。打她接到让她回京城一叙的邀帖，她其实就明白了裴云晰的意思。所以一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规划，现在慢慢说给裴云晰听：“我已让手下人根据礼札备好了货，为免破损意外，备了两份一模一样的。一份交给宫里派来的人押运回京，另一份找了两家镖局一同送来，若是临时有状况，便能及时补充。”
裴云晰颇为欣喜：“你想得太周到，真不愧是庄娘子。”
“姑娘取笑我了。”庄思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让跟着朝廷队伍一起来的，还有最好的几个雕刻师傅，也算有备无患。”
裴云晰肯定道：“不错。礼器细节是最要紧的，若礼部有需要，便让他们连夜动手调整，也来得及。”
“我听那曹通判说，此次千秋节是由——咱们三姑爷，全权负责。”思遥虽不想提赵彦秋，但正事要紧，她还是试探地问：“姑娘若方便，不如侧面向三姑爷问问。”
“……他？”裴云晰愣住：“怎么会是他？”
思遥见她一脸惊讶，也觉得奇怪：“姑娘不知道吗？”
“我只知他是礼部司员外郎，”裴云晰皱眉：“按道理，千秋节盛会，理应由正四品的礼部侍郎或直接由尚书大人负责操办，怎么会……”
怎么会轮得到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
思遥道：“许是官家重用三姑爷，特地钦定呢？”
赵彦秋官职不高，却有个做中书令多年的爹。
“你当真没记错？”
思遥失笑：“千真万确啊姑娘，咱们姑爷的名字我怎么会记错？且之前的官府通文上都写着呢。”
不知怎么的，裴云晰心里一阵不安，但她的思量不便与思遥多言。沉默片刻，她说：“你回去提点那几个师傅，让他们入京后寻个机会，来见我一面。”
思遥点点头：“几个人难免显眼，我只交代一人来见吧。有一个叫沈明义的沈师傅，祖辈都是在咱们扬州的玉器行做事，比较妥贴。”
“那便就他吧，”裴云晰不欲多问，只嘱咐道：“不必告诉他我的身份，只道我是同顺商号在京城的东家，叫他来问话。”
“是，”思遥应下，又问：“还是在枫园见吗？”
裴云晰骤然听见这两个字，免不了想起了宋怀弋。
梦辽见她神色尴尬，贴心道：“眼下自然不便在枫园见了，不如让沈师傅去竹莲茶寮？那处倒不起眼，适合议事。”
梦辽只知道竹莲茶寮是裴云晰多年前买下的一个小摊，这些年也未多管理，所以至今仍是一个开在街边小巷里的茶水铺子。
她不知道，裴云晰买下那小茶寮，只因为曾经的一碗红豆汤。
二人皆未发现裴云晰的异样。思遥只当是她在思量，没有多加追问，只道：“姑娘的意思呢？”
“可以，”裴云晰垂下眼，“便让他去那吧，我安排两个人过去接应。”
思遥走后，裴云晰依旧坐在屋中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意外得知赵彦秋越级负责了千秋节筹备，她有些不安，具体缘由她又说不上来。况且眼下这般情景，她也不可能再去赵府找赵彦秋问，也不好找人带话给他、让他注意行事。
赵彦秋在意的事情，她现下给不了答复，又怎么好再去关心他？未免显得虚伪。
她本想问问吴初樾，却一连多日见不到她的面。一问芙玉她才知道，吴初樾跟随尚宫大人提前先去拂云行宫参与布置千秋节大典，要等结束后才回来。“三姑娘若有事要同二娘子商议，奴婢可以帮您传信。”
这种事她不想冒险，因此裴云晰摇摇头：“不必了。”
十日后，朝廷从各地采办押运的物资抵京。
梦辽来报：“姑娘，那沈师傅今日亲自去茶寮递了话，说是两日后亥时，可以避开看守前来赴约。”
裴云晰正在拨算盘，头也没抬：“让他行事小心些，别落人口舌。”
“是，”梦辽忧心：“姑娘，亥时会不会太晚了些？”
“他们这些跟朝廷一道押货入京的，都有专人统一看管，”裴云晰在纸上记录，漫不经心道：“能找出时间已是不易，晚点又何妨。”
“我是怕……姑娘如今身子不好，深夜出行，让姑娘受了寒气。”梦辽说得十分委婉，裴云晰当然能听明白。
她垂下眼，账簿上的细密文字忽然乱做一团。裴云晰有些烦躁，但很无奈：“都入夏了，哪来的寒气。”
不过梦辽怎么可能真的在说什么“寒气”，她是在担心，裴云晰深夜离府，必定会惊动一直注视蘅芜苑动向的探子，不管是宋怀弋还是赵彦秋，只怕是不消片刻，裴云晰离府的消息就能传到这二位郎君耳中了。
“……咱们府中，”裴云晰若有所思，心中有了盘算：“貌似，芙玉与我身形相似。”
又有小炮灰上线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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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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