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前他需要考雅思,出成绩那天父亲恰好在家,破天荒的问他成绩怎么样,淮枝不出声。
“没考好。”父亲看都没看他,已经了然。
“嗯......”
“上次转给你的钱应该够考四五次。”
“对不起.....”
“我不意外。”
淮枝便不说话了,他以为父亲会对自己失望、生气,做过许多心理准备,想着无论父亲说什么自己都会好好道歉。“但怎么会是这样?”淮枝过于惊愕,脱口而出。几米外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在这时抬头,发现儿子好像呆住了,便笑起来。
漫不经心的态度,忽地让淮枝想起昨天看书写到的一个妓女——
她光着身子坐到床上,嫖客站在一旁穿衣服,一边问她什么时候再见面,一边往她身上丢钱。
“我不会不认账,你要多少?”
霎时间,嫖客的话和父亲重叠。
淮枝面色苍白,飞快地想,自己怎么能这样想自己的父亲?
于是克制地问:“您的意思是您早知道我会考砸?”
“嗯。”
“我能问原因吗?”
“我以为你自己也知道,从小到大你有哪点比得上小尉和子懿?小尉是你大哥,比你年长几岁,我不把你和他相提并论。但子懿,他和你差不了多少,他喜欢文学你也喜欢文学,他得了多少奖你得了多少奖?为什么小尉和子懿都在国内上大学,就你要上国外的大学?”
不就是中考没考好,上不了好的高中,索性给送去国际高中,到外面去谋一条路吗。
国外的大学门槛低,家里有钱,把你送进去也不是负担不起。
——反正淮枝你就是这样没用的人,我早知道的。
父亲什么都没说,但淮枝心里已经冒出这句话,变作他的声音,不断回响。
他呆站那里。
想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却又怯懦,觉得应该是自己又想多了,父亲不会那样对他。
但瞧着男人的神色,居然觉得他是趾高气昂的,而自己难堪极了。
父亲....还是看不起他吗?
为什么从小到大自己好像干不好一件事?
真会找时机,只见男人在这时候又说:“当然这些话我也就随便说说,你不要又放心上了。”
果然,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
这样淮枝还怎么敢不开心?
不是又钻牛角尖了?
翻肠绞胃,他身一转,进了一间洗手间,趴在洗手池上吐。吐的时候,还不忘庆幸家里隔音很好,父亲不会知道他的丑态。
好难受。
天旋地转,所有东西都在眼前崩塌,低头看去,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从喉咙里吐出来的东西又黄又臭,淮枝觉得自己很脏,把水龙头打开,水流冲出来的声音又震耳欲聋,吵得他不得安生。
要是自己也能像这些呕吐物般被冲下去就好了。
不想再见到一个人。
也没有人想见到他。
他是个废物。
善妒、小气、自卑又阴暗。
哈,还有比他更不堪的人吗?
淮枝缓缓停下动作,湿着一张脸双手撑在洗手池旁,凝视镜子里的人。
外貌纤细而惨白。他和哥哥、淮子懿都长得不一样,他们是硬朗的长相,淮枝却偏女相,过年亲戚来拜年时提过一嘴,说他长得最像他妈妈。
可妈妈和父亲离婚很多年了,说这话是什么居心?在场的人不嫌事大似的看向父亲,淮枝低着头不敢说话。
身旁淮子懿担心地轻喊一声:“哥哥.....”
立即被淮枝迁怒地瞪了一眼:“闭嘴!”
试问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对淮子懿很不公平吗?
知道的,可实在控制不住,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好多激烈的情感都憋在心里,不敢也不能发泄出去——因为真实的他太恶劣了,根本没有几个人会喜欢他,而他太想要别人的喜欢。
“本来以为今天淮子懿不在家,能和父亲修复一些感情,原来.....”淮枝看着镜子里面目狰狞的人,拿起一片剃须刀片,往左手腕上一划。
血珠飞溅,呜呼,痛快极了。
“早知道我会没考好?”
“父亲原来知道我往杂志上投稿了。”淮枝弯眉一笑,天真又哀愁,“他是关心我的,还知道我没过稿,是我不够好......”一刀又一刀,他不觉得痛,像探索在一个新的领域,踏入一个迷幻的世界。
“是我太笨了,没按他希望的当一个优秀的孩子.......活该被他看不起。”
眼前血天血地,淮枝拿刀割着自己的手,大笑,脸上水滴滑落,落到这皮开肉绽的手腕上——至此,疼痛才上心头!
一大颗眼泪坠下来。
可他哭什么,已经过得比大部分人都好了。
别不知足。
忽然他想到自己的姓——淮氏,定平集团。即便哥哥和弟弟锋芒太盛,没人知道他淮枝这么一个人,但他告诉别人他的姓氏,也会被高看几眼。
这就够了。
手中刀片“咣当”掉落在瓷制的洗手池上,血珠如华。
淮枝好像累了,眼睫一抬,才发现此时洗手间一片狼藉,镜子、洗手池、抽纸盒上全是他的血。
“不......”
于是又感到惊恐,抽了几张纸巾开始收拾胡闹过后的场面。
偏偏这时,见到自己和项云声恋爱后买的一个情侣牙刷。
“父亲知道我喜欢一个男人,会更讨厌我吗?”
于是他苦笑,觉得哀愁真是一重又一重跨不完的高山,压过来,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别人那么乐观。
淮枝不知道父亲是否恐同,但大哥年过二十五就被父亲催了好几次婚,家里的三姑六婆也爱追问大哥的感情状态。要被那些人知道淮家的二儿子是个同性恋会怎么想?父亲会不会觉得丢脸?
外面阿姨在这时跑过来,隔着门喊:“二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这二字淮枝刚要说出口,外面在这时传来一声门响:“我回来啦!”
是风光无垠的弟弟。
哈!
*
好在当时是深秋,天气凉了,身上穿的长袖,学校的人看不出淮枝手腕上包了纱布,老师也没过来问,除了一人——他发了好大一通火,要他说清楚。
还有其他舍友在场,淮枝难堪地撇过脸,要他冷静。
“好,”项云声便扯着他跑到外面。
宿舍长廊昏黄色的光线下,俩人站在一面墙前,挨得很近,底下影子重叠。
项云声说:“你爸和你弟又怎么让你伤心了?那老不死的就不知道自己会让你难过吗?”
是的,项云声知道淮枝家里的事。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是世界上唯一喜欢淮枝的人,是淮枝鼓起勇气唯一爱的人,淮枝自是要奋不顾身,全情投入。
而淮枝似乎已经释怀,安慰起自己的男朋友来,轻声说:“是我这次没考好。”
“没考好又怎样?一个考试考砸了就考砸了,下次再试一次就是,他至于对你这么严厉吗?”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说这次不行,就多考几次。”
是这样说的吗,好啊,淮枝维护父亲,模糊其词。项云声何其聪慧,一下猜到其中真相:“他这么说,是早知道你会考砸了?”
于是淮枝又被中伤一次,白着一张脸缓缓点头。
项云声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别在意你爸,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好。”
“是吗,哪里好?”走廊上还是有些人的,对面楼灯火通明,人声起伏不断,淮枝本该知羞,但此时有些顾不上了,身上只穿一件深灰色的长袖,晚风太凉,让他贪图项云声身体的热,轻轻抱住他,“你这次考了几分?还没告诉我。”
“五分。”
“撒谎。”
“爱信不信。”
“好吧,但明天到了班上,大家都会问你成绩,老师也会问你,然后....”淮枝顿了顿,故作轻快明亮地抬头对他笑,“你就被我戳穿了。”
“.......傻子,”项云声何尝不懂他在强撑,圈起淮枝瘦削的手腕,摸着那些纱布,心想淮家明明也那么有钱,怎么养个人这么差劲。
“伤口疼不疼?”
“不疼。”
一报还一报,项云声就是在骗他,所以淮枝也骗他了。
一点都不疼,无论身上还是心里。
之后待伤口痊愈,淮枝便去纹身了,学校是严禁学生纹身的,但淮枝发现项云声每每看向自己手腕时,眼里都会出现难过,他不希望他这样,于是去纹身了。
选的樱桃图案。
固然是因为他太喜欢项云声了,想纹他最喜欢吃的水果。但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项云声每次送给他的樱桃都好酸啊——怎么这厮吃进嘴里的就是甜的,到旁人嘴里的就是酸的?
和他说了又不信,说全世界的樱桃都是甜的,他项二公子从小到大吃的就没有甜的。
淮枝诉苦无果,心想罢了,我纹一串樱桃在身上吧,它代表着项云声,而项云声在我心里,永远是甜蜜的。
无奈、然而——话不能说太绝对。
*
几棵大榕树组成的绿荫下,淮枝从回忆里清醒过来,重新看向前面。
没有人在唱歌,没有胡琴声,他面对一堵墙站着,墙上贴一张海报,是一个歌手来这里开唱的宣传内容。
“陈慧娴,”淮枝说出那歌手的名字,回想自己听到的歌,千千阙歌。
目光一移,见到宣传海报上也写着一首歌的名字——千千阙歌,陈慧娴的代表作。
“淮老师,”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淮枝浑身一僵,没回头,听他声音已经猜出那是谁。
而“叮”的一声,与此同时邮箱里多出一封邮件。来自他老板——
淮枝,经过再三考虑,我认为你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在我们补习社待下去,从今天开始,我们的雇用关系正式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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