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叙延嫌弃地用足尖拨开地上的垃圾,到林渊身边半蹲下,也点上了烟。
余光里看到了被扔在旁边的空烟盒,郑叙延就顺手捞了过来,眯起眼睛看。
见都没见过的牌子。
郑叙延的眉头一下子皱了,想了想,又伸手抢过林渊手里还未燃尽的烟。
“抽这个。”郑叙延把自己刚点的那根给他,说着,又把抢过来的烟往空烟盒里摁,“没抽过。”
林渊都懒得看,机械地伸手接过,眼神还是停留在阳台外那棵很高很高的树上。抽了一口,林渊的指尖才像是终于有反应那样微微动了动,问:“有什么区别。”
看着他不甚熟练的抽烟动作,郑叙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懂个屁。”
林渊这才侧头,看了郑叙延一眼。
他大概是很久没合过眼了,眼睛里布着细红的血丝。
郑叙延没办法从林渊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疲惫,或是难过?
好像都没有。
就连他身上的衬衫也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褶皱。
“为什么?”林渊突然问,然后又自顾自地沉默。
该问为什么的是我。郑叙延纳闷地想。
他不信林渊会为了这段感情如此大动干戈。在他的视角里,就这么一段不温不火的感情,和林渊之前经历的每一次都没什么区别。
不过郑叙延还是忍住没作声,只是用手开关着打火机。
火焰在黑夜里忽明忽暗。
林渊陷在黑暗里的脸被照亮些许,眉目冷淡:“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差错,那是为什么?”
郑叙延哽住,硬生生把反问的话咽了下去,试图在脑子里设想自己的语气,但最后说出口却还是生硬的一句:“我怎么知道。”
林渊垂眸,慢慢转着手里那支还冒着一点点微弱亮光的烟。
看见他的反应,郑叙延稍显有些烦躁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暗暗在心里整理起措辞。
三年前的郑叙延,正处于他人生中最为狂妄且没心没肺阶段的巅峰。
唯一能稍微对郑叙延造成些许困扰的,只有他淡薄到极点的家庭关系,但这些困扰最终也终究因为习惯而变得不再那么如影随形。
这样的他当然没办法共情林渊。
再后来,又一次的失踪,又一次的闯入。
这次林渊衣着整齐、浑身透湿。他坐在因为过了太久太久而变得像冰窖一样冷的浴池水之中。
气急败坏的郑叙延抓着林渊的胳膊,强迫他从水里站起来,指腹却被他薄薄衣物下的皮肤烫到。郑叙延捏着林渊肩膀的手不敢用力,但却口不择言:“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林渊就站着,此刻只剩从他衣物上落下的水声。
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太过灼人,郑叙延一边发自内心觉得林渊不可理喻,一边单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算把医生叫来。
没想到林渊却突然像醒过来了一样,摁住了他的手。
虽然郑叙延从小认识林渊,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
林渊是什么人啊?他要是不装出那副假惺惺的样子,撕下面具以后估计看谁都跟看狗一样。所以郑叙延很确定假如林渊现在是清醒的,那么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狼狈的样子在他身上出现。
不过此刻的林渊分明是颤抖着的,身上衣服变得凌乱不堪。他整个人苍白如纸,眼下的泪水止不住,开口喑哑:“别。求你了,郑叙延。”
郑叙延看着他,直到当下才后知后觉林渊大概并不是无病呻吟。
不管是他心甘情愿染上的烟瘾、突然去进修的心理学学位,还是那间堆满了浓郁又沉重色调的杂乱画室,好像突然都成了有迹可循。
郑叙延之前觉得不解,现在又觉得自己迟钝。
自从察觉林渊的不对,郑叙延就旁敲侧击让林渊去接受治疗,但从高烧中缓过了神的林渊一直回绝。最终在医生朋友的一句“拒绝才是坏事发生的开始”中,郑叙延终于下定决心直接带朋友敲开了林渊的门。
好在林渊脸色没半点不好。刚想为此松口气,郑叙延却看到身旁这位号称是“伦敦顶尖心理医生”的男人神色变得有些不易察觉的严肃。
不出所料被关在了门外。等他们聊完,两人出了门。
郑叙延问起,朋友只是说:“林先生希望所有沟通内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得了吧,弗兰柯。”郑叙延皱眉,“你在我面前还这么有原则?”
弗兰柯显然有些无奈:“没聊出来什么,患者的戒备心很强。而且他显然懂得非常多的心理学知识,是专门用来对付医生的吗?”
郑叙延听着,手指轻敲方向盘:“……别叫他患者。”
“……”弗兰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意外地看着在说完话以后假装专心开车的郑叙延,“好。我能理解你的家属心理。”
此刻。
办公室内。
“你这几天到底吃药没有?”郑叙延背对着他。
那是辅助戒烟的药。
林渊在两年前去了莱斯特之后,郑叙延就刻意地没去找过他。倒是弗兰柯在此期间有去见过他几次,回来后会跟郑叙延提起一两句。
郑叙延清楚地记得,明明很久之前弗兰柯说过,林渊在状态不错的时候,就算不吃药也已经可以有意识地把抽烟频率控制在一天一根以内。回伦敦还没几天,他就又开始无法控制了。
林渊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解释:“药没带回来。忘了。”
“烟你倒是能不离身。”郑叙延声音冷淡。
说完,郑叙延走到林渊面前,俯身看他。
林渊合上文件,抬头与他对视。
“不管你买俱乐部是为了玩票还是为了单纯追追那个合你胃口的球员,我都能支持你。因为我以为你至少不再选择逃避,而是选择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郑叙延面无表情,“但林渊,为什么这件事反而让你又回到以前那个糟糕的状态?”
话语停顿。
——“你做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下午。
媒体见面会现场。
台下记者的问题与自己当时问林渊的一字不差。
“意义。”郑叙延假意翻了一下面前的纸张,抬头,稍稍摆正话筒,“这个问题我的发言稿上还真没提到。请原谅我不能给你答案,女士。”
说着,郑叙延冲发问的美女记者眨了眨眼。在发布会开始了二十分钟以后才不紧不慢走进来,此刻林渊站在最后面,正好目睹了郑叙延这个轻佻的表情。“熟人作案”,这让林渊不免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不过显然媒体们接受良好,甚至对此很是受用。
“如各位亲爱的媒体朋友所见,我今天的角色仅仅是一个照本宣科的发言人,还请大家不要太过为难我。”
听完郑叙延的这番话,乌泱的、带着代表着不同媒体工作牌的记者们之间传出一些轻笑声。
眼前这个不说是富可敌国也至少是铜山金穴出身的少爷,此时对他们说出这种近似于“求饶”的话,也许真的能因此让他避免一些刁难。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也没人真的敢对这位明显是因为和兰开斯特集团交好,看人家面子才来“屈尊”在这坐一两个小时来应付记者们的少爷“动手动脚”。
以往,能让郑叙延先生老老实实坐下且一字一句接受采访的媒体,还真的没有过。
无数镁光灯下,郑叙延的姿势还是很自如。不是装的,且已经逐渐开始享受,林渊看得出。
在林渊离开伦敦的这两年,也不知道郑叙延怎么就学到了本来是他一直看不上的独属于林渊的这种技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虽然之前郑叙延也挺爱胡说八道,但却不乏说话带刺的时候,对林渊如此,对其他人就更甚。现在却是对谁都能有好脸色。
简直是偷师。
“郑先生,这里是莱斯特城报。请问为什么选择此刻在伦敦,而不是在莱斯特开发布会,并且进行签字仪式呢?”
郑叙延眯了眯眼睛:“我记得兰开斯特已经把各位从莱斯特来的行程、伙食费都报销了啊。”
莱斯特城报的记者顿时笑了一下,低头写下了些什么。
顶着会令一般人觉得暴露无形的灯光,郑叙延有些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人群之后的独自站着的林渊。
西装革履,身型颀长。过于招摇的相貌和外形已经足够使人移不开视线并且能夺走一切多余的思考。所以大概在场的人都不会把林渊与传说中的那位唯一的兰开斯特继承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只凭寥寥数语,根本拼凑不出那位继承人的样貌。枉论年龄,甚至是性别。
郑叙延移开眼神,极其自然地装出沉吟的样子:“硬要说的话,由我擅自揣测一下总裁的想法——借由这场发布会,从伦敦向豪强们发起宣战。这也许能使蓝狐的声音更清楚些。”
台下果然是一片哗然。
然后就是一片的笔尖与纸张摩擦和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只因为郑叙延的话实在是太过不自量力。
足球不是光凭资本就能控制的世界。放眼当下的足坛,就没有哪个成功的顶级俱乐部是没钱的。
这是台下在足球界浸润多年的记者们都明白的道理。不过他们此刻却是纷纷开始担心起这个看上去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郑先生,以及他背后那个看上去是“兴致所至”才随手买下了莱斯特城俱乐部的兰开斯特集团。
他们恐怕会在“足球”这件事情上栽一个前所未有的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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