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伸出两条水管似的手臂，小心地把蓝舒捧起来，让她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胸前的坚硬的钢板上，那里应该是冰冷的，阿努却觉得那块钢板后的处理器有些发热。
虽然只有一小块，但这是人类的温度啊。
阿努驱动底部小轮，带着蓝舒慢慢在店里移动着。她囫囵看过四壁上排列的书柜上的书，将看中的书名报给阿努，让阿努记下来，之后拿给她。
藏书出乎意料的多。
看起来只是摆满了书的书架，满满当当的，仔细看去那些书应该被尽力整理过，但有些细节上仍然乱了，比如《羊的寓言》与《摩托车养护》似乎并不适合放在一起。书籍的种类多种多样，文学类会更多一些，机械类、地理类、生物类的专业书籍也有不少。
林溯给她拿的书看起来都半新不旧的，有些书一看就是二手书，里面有不同人留下的字迹，蓝舒没见过林溯的字，不确定里面有没有林溯写下的批注。
蓝舒无法翻动书页，因此只能靠书脊上的书名来猜测内容。有些书脊磨损得厉害，她就让阿努把自己捧得近一些，用肉眼去仔细地辨认。
夜……屋……
只能勉强辨认出这两个字。
“阿努，记住这本书吧。”蓝舒说，阿努听话地把她往旁边挪了挪，用自己的机械眼扫描了这本书的书脊。
书柜都大概看过了之后，蓝舒又开始参观中间迷宫般的货架。货架上的东西一看就完全没整理过，都是随手一丢才丢得这么乱。
……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枝桠乱叉的塑料假花、异常巨大的电池，看起来不像是百货店的货架，倒像是某个偏僻地方的废弃仓库。而且，越是在这些货架间走，越是觉得莫名晕眩。
突然，阿努停住了。它一只手护在蓝舒面前，然后以一个很谨慎的角度往下看去，只见那个扁扁的清洁机器人正在一下一下地撞阿努的轮子。
机器人头顶的小灯一闪一闪，看起来气呼呼的。
阿努哔哔两声，像是在解释什么。
“这是老板的客人，我带她参观。”
“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请不要闲逛了！”
蓝舒猜测着两个机器人的对话。哔哔声结束后，清洁机器人让步，它钻进货架的底部，清理里面的灰尘去了。
阿努恢复了原来的动作，铁皮脑袋里十分人性化地传出了松口气的声音。
看完剩下的货架，蓝舒脑子里已经对这家店有了大致的印象。走到了幽灵小姐的机器人面前时，蓝舒迅速判断出这是一个没有登记编号的自制机器人。这种机器人在中央星系会被扣除让制作者后悔一生的罚款然后抓去销毁，但在这颗星球就可以大摇大摆地随意走动。
阿努不受乱七八糟排布的货架影响，自如地把蓝舒送回了原来的角落。然后又按照原来走过的线路去给她拿书，阿努的手看起来很柔软，像口风琴的管子一样，但以它搬回来的书的数量来看，可以承受的重量不小。
蓝舒一直看着阿努工作，直到有谈话声从楼梯上传下来，越来越清晰。
“你要去多久？”这是林溯的声音。
“可能一个星期吧……”幽灵的语速慢悠悠的，“那些囚犯破坏力还是蛮惊人的，而且监狱那边也要重新检修一下。听说会包食宿，我打算多留几天。”
林溯翻了个白眼，送客。
等她把暂时休息的牌子拿进来，智脑滴滴一声，是幽灵发来的消息：
【你的小客人还蛮可爱的哦。】
配图是机器人眼部摄像头拍下的照片，上面是呆头呆脑的阿努和面无表情看着摄像头的蓝舒。
这张照片传出去可以变成都市恐怖传说了……林溯头疼地叹口气，给幽灵打了笔封口费，然后威胁了一番。
幽灵发来一个给嘴巴缝上拉链的表情包。
林溯把照片加密收藏起来。
她来到蓝舒所在的角落里，阿努正靠在蓝舒身边给她翻书。
“你知道你的身体在哪里吗？”林溯坐在另一半沙发上，随手拿起堆在旁边的书翻着，视线却完全没有落在书页间。
蓝舒轻笑一声：“你觉得我只要闭上眼感应一下就可以找到我的身体吗？”
“这样事情就很简单了，只要找到你的身体，把你拼起来，然后你就可以自由行动离开这里。”林溯看了看蓝舒的表情，知道这是不行的。
“那个大机器人的眼睛上有摄像头，把我拍下来了吗？”蓝舒突然说。
“嗯，对啊，幽灵把照片发给我了。”林溯点点头，“不是因为这个才要找你的身体的，是本来就打算去找。”
“我也没有这么以为，只是问一下而已。”蓝舒停顿了一下，问，“你那位朋友嘴严吗？”
“看在封口费的份上，她的嘴巴应该挺严实的。你对她很好奇吗？”林溯的眼睛里带上点笑意。
“有一点好奇。”
“幽灵是做警备系统设计的，她什么单子都接，比如□□的车，监狱的防护系统，赌场的警卫机器人之类的都会找她。给多少钱就有多强的防护能力，因为她的存在，边西街的□□头头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林溯摊手。
“听起来是个人物。”
“哈哈！幽灵要是知道皇女殿下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估计会把自己的委托费翻个倍吧。”林溯笑倒在沙发上。
蓝舒听到林溯的笑声，暗自磨牙。
“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的身体我会帮你找回来的，放心吧。”林溯如此承诺道。
太阳开始西沉之时，林溯换了一身正式点的衣服，准备出门去拜访朋友。
她坚持不让蓝舒一个人待在店里。
“电影里都这么拍的，如果让你落单，可能就会有奇怪的杀手或者其他什么特工来把你偷走。”林溯推来一辆婴儿车，把一只机械小猫和蓝舒一起放进婴儿车里，用柔软的布料把她裹起来。然后用神经贴纸把她和小猫的中枢相连，让蓝舒得以通过小猫的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
婴儿车的遮阳篷一拉，谁也不知道这里面窝藏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林溯就这么推着婴儿车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透过机械猫眼，蓝舒第一次看到千星街的全貌。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十分“恰好”的街道。路上大多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所有人都驾轻就熟地做着自己的事。秉持着有条不紊的步调，隐藏着一种默契，而林溯推着婴儿车，就像一条鱼游进虾群。
街道的尽头，浓稠的云彩和蛋黄般的太阳一同挂在天空，灿烂的辉光给所有人都染上带着暖意的色彩。
“是小孩子吗？”罗小实看到林溯推着婴儿车，好奇地问她。
林溯笑着说：“是一只金贵的猫哦。”
这时候突然来了一拨买水果的客人，罗小实没有去仔细看看是什么样的猫。林溯向她挥了挥手道别，然后继续推着婴儿车往公寓楼走。
公寓管理员见到林溯，没问什么就给她开了门。
“不知道她睡醒了没有呢……”林溯自言自语，公寓里异常冷清，电梯门打开时简直感觉像是打开了冰箱。
蓝舒通过这只不是很灵敏的小猫的眼睛，从遮阳篷下往外看，只能看到荧光绿的安全通道标志和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林溯在其中一扇棕色的门前停了下来，按响了门铃。
门禁的摄像头忠实地拍下她的脸，僵硬的机械音在门后响起：【预约，林小姐】
然后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听起来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女性声音通过喇叭传来：“林溯？麻烦等我一分钟吧，你来的有点早了。”
林溯应了一声，俯下身把婴儿车的遮阳篷拉开，她那漆黑的眼睛与玲珑剔透的机械猫眼对视。眨眨眼，林溯小声对蓝舒说：“这间公寓的主人季小姐是我的朋友，长得特别漂亮，你也看看吧，说不定心情会好起来。”
机械小猫把毛茸茸的猫头搭在婴儿车拦网的边缘。依靠神经贴纸操控小猫并不轻松，有点像在人在水里跑步，需要更多的精力才能看起来自然地行动。所以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往外看就是最轻松的事情。
一分钟后，门开了，门后是一张昳丽的脸。虽然蓝舒不是那种看到美人就会有好心情的人，但她还是仔细地打量，并记住了这张脸。她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在林溯还在和朋友寒暄时，她想起来经过的水果店外摆放的画着人脸的水果中，似乎就有着这么一张脸。
画得很逼真呢，蓝舒想。
林溯称呼她为“季小姐”，并询问她婴儿车是否可以推进客厅。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季小姐问。
林溯把机械小猫捧在手心里，拿给季小姐看。
“这是拟态动物吧，里面有人链接意识吗？”季小姐皱眉盯着小猫看。
“嗯，果然瞒不过你。”林溯讪笑。
季小姐将婴儿车推到了客厅的一角，那里没有地毯，也不在动线上，不会绊倒人。林溯则是乖乖捧着猫坐在客人坐的沙发上。
“季小姐，新书完成了吗？”林溯问她。
季小姐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给林溯倒了一杯茶，闻言她道：”今天刚写完，再改一改就会发出去了。“
“太好了，真想拜读一下。”林溯夸张地双手合十，“不过修改也要注意时间哦，‘星云期’快到了吧。”
“不止一个人这么提醒我了，”季小姐叹口气，“真的这么麻烦吗？什么讯息都发不出去？”
“是啊，”林溯点点头，“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大片星云飘来裹住这颗星球，就算是这个城市，也会因为电磁干扰变得一团糟呢。光是无法通讯的话也还好，有几次连天气系统都被干扰了，昼夜颠倒，风雨乱来。”
“那还真是麻烦，要加班了。”季小姐揉了揉太阳穴，“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能打听到端月皇女的身体在哪里吗？”林溯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抛下一颗炸弹般提问了。
季小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几秒过去，她才像是被气笑了一般说：“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林溯笑着说：“以季小姐的人脉，调查一些线索应该还是很简单的吧。报酬方面你不用担心，你只管提，只要是我能给的都可以。”
季小姐以一种手术刀般的锐利眼神盯住她半晌，才无奈地牵了下嘴角：“你说得轻巧，我现在只是一介冷门作家而已，还能有什么人脉。”她的视线飘落在林溯膝头的小猫上，突然意识到什么，惊道：“难道在蝴蝶广场上偷走端月皇女头颅的人就是你？”
林溯眼神飘忽，含糊地承认了。
季小姐瞪着她，又看了看小猫冰冷的玻璃球般的眼睛，突然起身快步朝着角落的婴儿车走去，一把掀开了婴儿车里铺的绸布，与蓝舒四目相对。
蓝舒把自己的五感从机械猫里拔出来，猝不及防用肉眼看到一张放大的美人面，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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