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哪里不太和谐。
他又将目光移了回去。
白球鞋有点脏。
姜寄望自理能力虽然为负，但他会定期刷鞋，再用纸巾贴裹，放到院子里晒，高祺还向他讨教过防止鞋面发黄的小妙招。
虽然有灰，但只是正常的脏污。
池忆又盯着看了一会，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鞋底开了，切口平整，但位置并不在接缝的地方，他这几天都在宿舍办公室没有乱跑，多半是之前找房子的时候，没注意给路上的东西划破，但当时开口不大，这几日他走路受力不均，最后直接张成了鸭子嘴。
在姜寄望的评价体系里，应该算是快报废不能穿了。能看到他有快用坏的东西，真不容易。
池忆只是想想，心里忽然有了清晰的画面，姜寄望的鞋子很多，也总换着穿，但这双鞋出场频率不是一般的高，也许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去办公室拿打印的化学习题，回来的时候，窗帘已经拉上，屋子里没有灯光，门口多了那双烂掉的球鞋。
池忆退回来，把那双限量版球鞋捡走，第二天下班又借了摩托去镇上找五金店买工具补鞋。
下午，姜寄望又堂而皇之旷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到饭点闻着香味倒是起了，整个人比雷达还精准。
池忆听见隔壁门响，以为他出去吃饭，悄悄把鞋子拎出来，放在昨晚丢弃的地方，姜寄望却从宿舍里走出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既然撞破，索性不如直接扔给他：“你试一下。”
姜寄望这才把目光落在他伸过来的手上——这双鞋子昨晚不是被他扔了吗？当时还觉得好可惜，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双，之前穿着他去打校级篮球赛还得了奖，怎么会在池忆……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一把抢过来：“你干嘛动我东西！”
池忆不奢求他感谢，完成任务后功成身退，并有一丝后悔，早知道这小子是这样的态度，他还懒得费心费力。
鞋子底部没有开口，甚至脏污的地方都被重新洗了一遍，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姜寄望追上他的脚步，难以置信：“你补的？你还会补鞋？”
池忆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地方除了我还会有谁。
姜寄望无视了他“看智障”的眼神，好奇不已地追问：“没想到你手艺还不错，你爸妈是修鞋匠？”
“不是。”
“那你家里人是？”
“都不是。”
姜寄望看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悻悻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池忆却忽然转身，后退两步撑在栏杆上，定定地看着他：“我十二岁开始，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出去打工，有时候寒暑假不够，周末也会去镇上做学徒，总能赚个两块八毛的，够一天的生活费。”
姜寄望脑袋像瞬间开了马达，在加速旋转，好像眼前的人说的不是地球话，短短几句差点把他cpu干烧了：“十，十二岁？十二岁能做什么？”
想想自己，十二岁……十二岁被他妈安排学这学那，和一群狐朋狗友抢游戏机玩。
池忆说：“十四岁能做什么，十二就能做什么。”
隔了很久，姜寄望才大致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十二岁顶十四岁的人干活，十四岁装十六岁的人干活，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池忆的二十岁是不是装的，并且他又发现了一个颠覆他三观的新问题：“两块八能吃一天？”
“能，馒头下冷水。”
不过没多久，舅舅来家里看他，发现他瘦得跟菜帮子一样，开始不断给他塞钱，让他好好吃饭，不然他现在也长不了那么高，更卖不了力气。
池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被揭短的不是他本人一样：“我也觉得太少不够用，还辍学出去打工，不过被家里抓了回来。”
“抓了回来啊……”
早两年他可是标准的童工啊，姜寄望这样想，自己千万般不愿来这里，搞了半天他还是自愿主动！
他越想越觉得别扭，但池忆坦然自如，让他说不出任何可怜的话。
不过同情是一回事，鞋子又是另一回事。
姜寄望不情愿地把鞋拎回了宿舍，他这辈子还没穿过任何补过的东西，刚塞进鞋盒，又干脆连盒子一块拎去门外，可真的扔地上了，他又舍不得。
舍不得的原因竟然不是因为喜爱，而是脑袋里不自觉钻出池忆在灯下补鞋的样子，专注和如一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他踢了踢鞋盒：“你怎么让我这么难办啊！”
没过三秒，他又别扭地捡了回来，上脚试了试，居然没有一点他想象的不舒服，他在心里咕哝：“反正已经穿过他的廉价地摊老头背心，似乎也没什么不能忍。”
他把鞋子穿在脚上，在宿舍走了又走，想着人差不多都去吃饭了，没舍得脱下来，装作若无其事下楼。
没想到池忆没有走，靠在楼梯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寄望怂了，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池忆却已经看了过去，眼里带笑：“我就是等等看，怕你又扔了呢。”
“我的东西我还不能扔？”
“不能，还能卖钱呢。”
“……”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姜寄望从他身边气冲冲地走过去，冲出去老远，看了眼手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回心转意：“还没吃吧，跟我来！”
昨日姜寄望拒绝后直接关机，许流丹以为他是嫌项目部偏远懒得来回跑，于是她直接打电话给餐厅，专人专车送过来。
姜寄望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睡觉，趿着拖鞋迷迷糊糊走了出来，走到门口被风一吹，瞬间清醒，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又倒了回来，这才撞见池忆。
送餐的专人盯着项目部的标识牌看了又看，表情古怪，当两人走出来时，虽然不确定，但立刻笑脸相迎：“请问是姜先生吗？”
他们一个穿着背心，一个穿着拖鞋，面容稚嫩，怎么看怎么离谱，姜寄望心想，这人职业素养还挺高。
送都送了，不吃白不吃。
姜寄望站在路边，指挥人把餐食送回了宿舍，高祺从电脑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还以为在拍台湾偶像剧。
桌子拼起来铺上桌布，摆上餐盘烛光和酒，也不知道许流丹怎么跟人说的，不仅有花，大厨居然还要留下给他们切牛排，姜寄望环顾一圈猪窝一样的房间，要脸，赶紧把人送走了。
“快，快来坐。”
然后，他拉着不明所以的池忆面对面坐下来。
大张旗鼓摆餐盘的时候，池忆其实就想走，但耽搁的功夫已经错过了饭点，食堂这个时候只剩下洗碗水，他不能为姜寄望的错误买单，于是坦然地坐在了长桌的对面。
杨晓磊和小丁尾随而来，在门口探头探脑，姜寄望把门锁上，连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杨晓磊远远竖起中指，酸不拉几地说：“两个男的吃烛光晚餐，至于这么神神秘秘的吗，有毛病吧！”
小丁无比羡慕地说：“我刚才看到澳龙了欸，别说男的，就是人妖我也能共进晚餐。”
杨晓磊愤怒地踹了他一脚：“看你那没出息的样。”过了会，他又站在楼梯上若有所思：“小丁，澳龙真那么好？”
“贵嘛，贵的东西能不好吃吗！”
“……那她那么好吃，应该喜欢。”他一个人嘀嘀咕咕下了楼。
觉得怪的不只杨晓磊，姜寄望作为就餐人，也觉得奇怪，而且这种奇怪在池忆象征性切了两下肉后，不知道从哪里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跟夹烧饼一样夹起来三两口啃完后，逐渐加深。
于是他不满地皱起眉头：“你就不能慢点吃，氛围都被你破坏光了！”
“什么氛围？”池忆毫无自觉。
“对，就吃个饭，要什么氛围。”姜寄望点点头，没头没脑又接了一句：“太奇怪了，我刚才怎么觉得好像在约会。”
池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吃得更快了，好像凳子上长了钉子似的，吃完他甚至没有犹豫就撂下了精致的餐具，要是放往常，他铁定会问一嘴，毕竟留给姜寄望，那就等于在垃圾站相见。
姜寄望看着他跟饿了三天一样，风扫残云般解决完所有食物，用叉子在瓷盘里戳了戳，食不知味。
S省在内陆，池忆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龙虾，他期望看到对方脸上的惊喜，但池忆四平八稳什么也没有，他希望池忆能向他问这问那，这样他就能大发慈悲给他科普西餐，但对方也没有，就这么坦然地用筷子吃着饭，和平日一样。
池忆没有感谢，没有好奇，也没有任何的赞美……
他越想越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置什么气，把叉子一扔，要去拉门，就在这时，日光灯管滋滋两声响，忽然灭了。
灯坏了？
都怪他把窗帘全都拉上，四野暮合，整个屋子一点光都没有，他在桌子的尖角上磕了一下，发出惨烈的呼喊，池忆冲进来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只能隐隐看见他捂着某个不可名状的部位，痛苦地弯腰。
“你撞到……”
小时候他弟弟调皮满山跑，又因为脑袋受伤智力轻微障碍的缘故，许多事情交代无数次都记不住，一受伤就坐在地里大哭，顾萍要忙农活，只能池忆去哄他，而只要大哥揉一揉他青紫的伤处，他立刻就止住哭声说不痛了。
所以池忆下意识伸出了手。
姜寄望咬牙，一边抽气一边叫唤：“哎哎哎，你摸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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