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这厢在院里说着话,过了好一会儿葫公这才背着药箱返回。
见对方面色不佳,谢老九心下一凛,问:“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拖着呗。”
放下医箱,葫公叹了口气道:“说到底她这个病就是累出来的,只要好好养着也不会恶化。可她还是……哎!”
谢老九没有再问。
穷人家生病哪能像富贵人家那样慢慢将养,人活在这世上衣食住行哪一样都要花钱。
谢盛媳妇如今身子重干不了活,家里两个男人都在忙豆腐铺子的事儿,也就只有她这一个婆婆能够帮衬。谢盛媳妇有了身孕后家里开销大增,如今一家人都得指望着这间豆腐铺子过活,哪能容得下大牛媳妇好好养病?即便丈夫和儿子让她好好休息,以她的性格也无法全然安心当个甩手掌柜的。
想到这儿,谢老九不禁摇头叹息。
这都是命啊。
见身旁两个大人面带愁色,谢易心中也不免产生了些许担忧。谢家婶子他见过,是个和善的人,以往在路上见到他还总是会给他豆浆喝,没曾想竟然病得这般重。
不过转念一想谢家家境一般,为了生计谢家婶子不得不操劳。这人一劳累就容易出毛病,要不然前世也不会有那么多因为996、007猝死在工位上的牛马。
想着,谢易不由攥紧了谢老九的手。
感觉到了手指上的暗劲,谢老九低下头看向腿边的小娃娃。
只见他板着个脸,一张唇红齿白的圆乎小脸就如同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一般严肃,看上去怪可爱的。
见状,谢老九不禁露出笑来。
“怎么了狗剩?”
就见眼前的小娃娃仰起头,一脸认真道:“爹,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太累了。”
闻言,谢老九感觉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这孩子是听到了他谢家婶子的事所以在担心他呢。
想着,谢老九笑了笑,抬起粗糙的大手揉了揉谢易的脑袋,“嗯,爹听你的。”
话虽如此,但平头百姓为了讨生计哪有资格去考虑什么累不累的。活计来了的时候还不是得照干。毕竟赚钱的机会也不是回回都有的。
尤其像谢老九这样的义庄守庄人。
除了每年县衙拨的那一点看守义庄的费用,也就只有替人处理后事时才能够赚些花销嚼用。
可眼下又不是兵荒马乱瘟疫横行的时节,这人也不是天天死,所以谢老九自然是能做一单生意是一单生意。
只是让谢易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被谢老九收入义庄的尸体竟然是个孩子。
而且还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孩子。
穿越大雍朝三年,谢易已然接受并习惯了自己变成一个小孩子并且还住在“古代殡仪馆”的现实。
刚穿来那会儿因为还在襁褓里,再加上有谢老九护着,所以谢易虽然知道自己住在义庄里但也没有亲眼见过尸体和棺材。当然,变成水鬼的方秀才不算。
直到他重新学会了走路开始在义庄内畅通无阻,这才窥探到隐藏在平和日常之下的义庄守庄人生活的冰山一角。
原来在他和谢老九居住的院子隔壁还有一大片地方是专门用来停放棺材和尸体的。
每日清晨谢老九都会在案台的香炉里上三炷香,低声默念超度经文,之后便开始清扫义庄。做完这一系列事后这才开始洗漱用早点。
若是有新的尸体被送来,谢老九还会在停灵的时候额外点燃一盏油灯放置在棺材头顶的地面上。
谢易曾好奇询问过对方这么做的原因,谢老九只告诉他这是师门行事的规定。
每一具被送入义庄的尸体都需要在入庄的第一日为其燃起一盏油灯,据说这样做能够安抚逝者的亡灵。至于油灯安抚亡灵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当时,谢老九还一脸严肃地告诫他,平日不可以跑到停灵的屋子里玩耍,更不可以打翻油灯。
谢易自然不是那种一身反骨的熊孩子,不让他做什么越是要反着来。再说了,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就算让他进来玩,他也不会去啊。
虽然平日不曾踏足义庄停灵的屋子,但在此地居住三年,谢易多少也耳濡目染大致知道义庄守庄人的工作流程。
寻常丧仪逝者去世后都会在家中停灵数日,由亲属守灵哭丧。讲究点的人家还会请僧道之流在家中诵经超度。再那之后便出殡将灵柩送至墓地下葬。
只有身份不明或客死异乡的尸体才会送到义庄来。
前者在官府张贴告示之后若是还未有亲属来衙门认领便会送到义庄。
后者因为户籍不在本地的缘故所以大多只是暂时借地停灵,待到异乡的亲友赶来帮着处理完后事便会扶灵回乡。
当然,若是尸体长时间无人认领,义庄守庄人就会将其送到城外的乱葬岗就地掩埋。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在义庄停灵都不是免费的。
有主的尸体由认领的家属出停灵费,无主的尸体则由官府出这份银钱。当然,后者远没有前者给得多。
所以为了糊口,谢老九也会顺带做些纸扎纸钱去卖亦或是帮人处理丧葬事宜。
就好比这一次被送来的婴孩尸体。
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按照本地习俗,像这样的少亡人一般丧事从简,需要尽快下葬。并且棺材不能入祖坟,也不能立碑祭拜,父母更不能亲自送葬。
为避免孩子的父母悲伤过度,家里人便做主将尸体送到义庄让谢老九代为操持后事。
这户人家家境较为殷实,给的丧葬费不少。谢老九便替孩子选了一口厚实但又不失轻便的杉木棺材,价格亲民不说还耐腐蚀。
因夭折的孩童不能停灵过夜,所以在孩子入殓诵经超度后,谢老九便拉着棺材和那户人家的家仆一道去了城郊的荒山下葬。
这三年谢易亲眼目睹谢老九代人操办丧事,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半夜,他躺在床上隐约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或许是因为石麒麟像镇守义庄的缘故,自打三年前方秀才的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义庄里见过鬼。如今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一时间他整个人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无碍,婴灵而已。”
察觉到了他的惶恐,耳旁传来了墨临低沉的声音。
蜷缩在被窝里的谢易恍然点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道:“先前也没在义庄里听到这些动静,怎么今日……”
“其实这些动静一直都在,你之所以听不到看不见是因为我先前用法力隔绝了。”
“否则,以你这双已然开启的天眼,就得日日在家中看见鬼怪游荡了。”
闻言,谢易猛然一怔,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那为什么现在又不继续隔绝了呢?”
只听空气里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年为了对抗这里的封印,我消耗了太多力量。”
闻言,谢易抿了抿唇角。
刚来的时候他以为墨临是义庄的守护神,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对方是被封印在这里的。院中的石麒麟雕像就是封印的所在之处。
曾几何时,他想要试着打碎石雕,但被谢老九及时阻止,还被对方吹胡子瞪眼好一通说教。
谢老九只当他小毛孩子调皮捣蛋,却不知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破坏封印,帮墨临解脱。
然而墨临知晓后却告诉他,封印没办法用凡人的蛮力破坏。也正是因为如此,谢易这才歇下了打碎麒麟石雕的心思。
至此,关于封印的话题便就此告一段落。直到眼下墨临主动提及。
“你之前不是问我要如何才能打碎封印吗?”
谢易翻了个身,双目紧闭极力忽视来自隔壁院落的婴孩哭闹声,“你不是不愿意说么?”
“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因为说了也无用。”
听到墨临这话,谢易睁开双眼,不动声色,“现在告诉我就有用了?”
“当然。”
“还在襁褓里吃奶的娃娃和已经能够满地跑的三岁小儿还是有区别的。”
闻言,谢易皱了皱眉,作为前牛马的他本能嗅到了麻烦的味道。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墨临缓声道——
“五百年前我被镇压在此地。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野之地。”
“后来有人在这里建起了义庄,久而久之,此地也变得阴气颇盛。”
“麒麟属阳专克邪祟。但万物相生相克,阴气旺盛之地同样也会对我产生影响。”
“这么多年我一直尝试着突破封印但都失败了。”
“直到三年前方嘉文来到义庄向你们父子二人求助。”
“因我与你之间存在着一道机缘,所以当时落在你身上的一丝阴德也顺带惠及了我。我这才发现原来阴德能够让封印松动。”
谢易心头一动,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墨临道——
“在不违背天道人伦的情况下,我希望你能够聆听亡者的心愿并消解其心中遗憾,以此积攒阴德。”
谢易:“……我还是个孩子。”
“你的实际岁数都能当爹了。”
谢易:“……”
虽然是事实但是这么扎心的话真的是他印象中那位高冷又成熟稳重的麒麟恩公说的吗?
……突然有种滤镜碎了一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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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墨临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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