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一波的丫鬟仆从来到正院,从屋子里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大老远便能听见产妇嘶声力竭的叫喊声,场面十分紧张。
院外,一位身穿褐色绸衫的中年男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一婆子从屋子里走出来,随即拦住对方询问:“情况怎么样了?”
那婆子摇头叹息了一声,“夫人胎位不正,恐怕难产。眼下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显然,这婆子就是负责接生的稳婆。
大老爷闻讯脸色发白。一旁的管家见状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继续。
看到这儿,谢易顿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那婴灵出生当日发生的场景。屋内那位难产的大夫人还有眼前一脸忧心忡忡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婴灵的父母。
至于对方口中要害他爹娘的二叔……谢易环顾了四周一圈并未发现疑似这个身份的人。
就在他为此疑惑的时候,远处匆匆赶来了一人。
来人大腹便便,一身青蓝色的丝绸暗纹直裰,腰间坠着玉佩锦囊,手上戴着碧玉扳指,打扮得颇为高调,一副衣食不缺的富家乡绅模样。
对方的身份也无须谢易猜测,因为下一秒来人便冲着眼前的大老爷喊了声:“大哥!”
“二弟。”
见到来人,大老爷精神不济地打了声招呼。
“嫂子情况如何了?”
大老爷摇摇头没有说话。
见大老爷神色不虞,来人小而精明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白胖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了关切的神色。
“大哥别急,大嫂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这样的安慰显然并不能真的让大老爷安心,毕竟类似的话他已经听家中下人说了无数遍了。
就听那二老爷絮絮叨叨道:“这女人家生孩子就是这样。痛一阵,嚎一阵也就完了。你看我家芸娘,当初生孩子不也痛得要死要活的?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
说着,便将话头引到了大老爷身上,“大嫂生孩子,咱们两个大男人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哥你还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况且你已经在家中待了一天了,这铺子里还有许多事呢。”
“婉清眼下状况不太好,我如何能撇下她不管不顾?”
大老爷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显然对于自己二弟的这番话有些意见,但是碍于兄弟的面子这才没有发作。
“铺子的事我心里有数。只是在家中多待了一天,耽搁不了什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二弟你就先回去吧。”
撂下这番话也不管对方如何想,大老爷又将视线重新放回了产房。
里头的嘶叫声依旧惨烈,听得人揪心不已。
与大老爷的满心担忧恨不得代妻子受痛不同,二老爷软和白胖的面上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阴毒。但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那好,弟弟就先回去了,大哥也不要太忧心了,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大老爷本也不打算和他多说,闻言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眼见二老爷要离开,谢易连忙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周围的环境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回到自个儿的院子,二老爷打发了两个到他面前争风吃醋的姨娘,之后便来到了书房。就在他进来后不久,他的心腹长随也悄然推门而入。
见到来人,二老爷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怎么样?”
“二爷放心,不论是男是女,大夫人这一胎绝对生不下来。”
闻言,二老爷白胖的脸上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
他大哥与大嫂成婚十余年都不曾有子嗣,大哥更是情深义重连侍妾通房都不曾纳过一个。因此,这林家的一切早就被他视作囊中之物。
可谁能料到,多年不下蛋的母鸡竟突然有孕!这要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可万一是个男孩儿。那他这么多年的经营岂不是在给旁人做嫁衣?
一想到偌大的家产将会被那还未出世的小娃娃分去一半,二老爷就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大块肉,痛苦不已。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是夫妻俩的头一个孩子,大嫂怀孕期间大哥把她的肚子看得跟宝贝珠子似的。他即便想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
于是他只得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将主意打到大嫂临盆那日。
可谁料大哥竟然在家中守了一整日!
眼见着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二老爷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在油锅里反复煎熬。
终于,他还是坐不住了,起身直奔正院。
说来也巧,就在他赶来与他大哥说话那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长随福贵告诉他稳婆得手了。
正如福贵所言,没过多久正院那边便传来消息,大夫人因为难产最终生下了一个死胎。
并且,那具死胎还是一个男孩。
得知消息,二老爷愈发觉得自己未雨绸缪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虽然内心狂喜,但他面上到底还是做出了一副替兄长难过的模样。从帮忙操持早幺侄儿的丧事到安抚大哥大嫂的情绪,他表现得无可挑剔。
反正跟他抢家产的侄儿没了,他又何必表现得太明显呢?倒不如做一回好人也省得给人落下话柄。
二老爷原本以为这件事最终会随着侄儿的入土而变成永远的秘密。可谁又能想到他的大嫂因为孩子的死而变得神经兮兮,自打孩子下葬后便整日嚷嚷着说孩子给她托梦宣称自己死得冤。
这要是换成不知内情的外人听闻都只当大夫人遭受丧子之痛所以有些魔怔了。可二老爷不同,他本就做贼心虚,听闻此事自然是心惊不已。
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担心那死去的便宜侄儿真的会给大哥大嫂托梦将事情捅出来。于是便又差人偷偷去那孩子的坟上动了手脚,在坟墓的四周埋下镇魂钉让他不敢托梦造次。
可不料此事竟被大嫂身边的丫鬟看见。虽然福贵将那丫头解决了,但二老爷也开始担心大哥大嫂会不会因此怀疑到自己头上。
好端端的丫鬟突然失踪了,以大嫂的神经质只怕会愈发怀疑孩子的死因。指不定哪天就会将那孩子的死与自己联系到一起。
思来想去,二老爷最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斩草除根。
正好三日后大哥要去州府的铺子盘账,白峤县外山多路陡,出现点意外也不是什么怪事。
没了大哥这个主心骨,大嫂一个疯疯癫癫的妇道人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到时候再整出点意外让她病逝,这林家的家业不就变成他一个人的了?
画面定格在了二老爷邪狞的脸上,随后如潮水般渐渐消散。
看完了婴灵的全部回忆,谢易惊骇不已。
合着眼前这孩子竟然是被亲叔叔害死的!并且他二叔还打算害死他爹和他娘!
果然自古以来大户人家争夺家产都夹带着见不得人的阴私和血腥。别说天家,就连普通的商贾富户也是如此。
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也是死在了嫡庶之争?死在了主母手里?
谢易心中唏嘘不已,就见那婴灵在地上写道——
“已经过去一日了,后日二叔就会动手。我希望你能救救我爹!”
据婴灵所言,他二叔让人埋的镇魂钉并不专业。可即便如此,婴灵如今也无法给他的父母托梦。
那镇魂钉虽然不能将他的魂魄钉死在荒郊野岭的坟冢里,却也无法让他再做更多事。若非昨日停灵他有意逗留至此,只怕如今魂魄就得被困坟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谢易同情婴灵的遭遇,但想要从二老爷这种穷凶极恶之人的手下救下他爹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底,谢易如今只是一个三岁小孩儿,能够做的事实在太少。很多时候免不了要借助大人的力量。
可他既然已经对婴灵做出了承诺自然就不可能出尔反尔。更何况此事要是不知道还好,如今让他知晓了其中的密辛,若是就这样放着不管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想了想,谢易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成功,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
婴灵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毕竟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也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孩童。
婴灵此次虽然投胎失败,但他本体并非真的无知婴孩。刚才他曾试着附在对方身上却惨遭失败,那道将他弹开的金色屏障证明了其修行中人的身份。
年纪轻轻就能拥有如此力量,想来谢易的身上是有大造化的。
婴灵希望对方身上的造化能够在他的爹娘身上落下一星半点儿,以此解除夫妻俩的困境。
安抚好了婴灵的情绪,谢易这才轻悄悄的从停尸房里溜出来回到隔壁院子。
谢老九睡得正熟,似乎并未发现儿子的中途离开。
躺上木板床,因为心里藏着事儿,谢易辗转反侧。
虽然答应了要救婴灵的爹,但他对于如何行动目前还是一片茫然。
要不将此事告知罗县令让他们来解决?
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否定。
不行。
他的手上没有证据,贸然行动反而会被对方反咬一口诬告。除了林二爷,唯二知道的人证就是那个被收买的稳婆还有长随富贵,他们和林二爷本就是一伙儿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反水。
至于其他证据就更是难寻,如今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两日,真有物证恐怕他们早就已经处理掉了。
还有那个被害死的丫鬟,谁也不知道她的尸体藏在哪儿。林府上下都以为那丫鬟逃府了。
想到这儿,谢易感觉整个人头都大了。
拍了拍圆乎乎的脸蛋,谢易开始思索起其他可行的方案来。
既然走正常的司法流程不行,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刚才婴灵说后日他爹就会去州府盘账,那么他只需要在明日找到林大老爷提醒他小心即可。
婴灵他娘既然如此肯定的怀疑自己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那么作为同床共枕的夫妻,林大爷不可能没有深思过此事的可能性。
这林大老爷作为走南闯北的商贾想来也不是那种毫无城府之人,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加深对方的怀疑,让他对自己的弟弟产生警惕和防备心,剩下的就交给这些大人自己来解决。
至于更多的,以他如今的个头目前是做不了了。
谁让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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