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校门没两步，清冽的寒气裹挟着放假的喧嚣扑面而来。段愉忽然顿住脚，偏过头看向身旁半步之遥的徐望：“欸？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徐望似乎在校门口等了他好一会儿。
徐望也停下脚步。冬日午后的浅淡阳光落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他没说话，抬手自然地拂掉段愉肩头蹭到的一点墙灰。
“嗯，弄好了。” 他放下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落在段愉耳中。
“一中时间安排的紧，最后一场一个小时前就考完了。想着你也该出来了，就在楼下等等。” 他语气平淡，目光沉静地落在段愉脸上。
“哦。” 段愉乖乖地点点头，沈余天家的司机早早等在门口，告别后，两人朝转角走去。
没走两步，两个人看见了停在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窗降下，王叔那张和蔼的笑脸正朝着他们。
“王叔来接了。” 段愉用下巴点了点方向，朝徐望眨眨眼，“我就知道，这种大日子，跑不了竹茗阁。”
两人默契地并肩走过去，跟王叔打了招呼，拉开车门钻进温暖的车厢。车窗外，是刚刚脱离考试苦海、兴奋雀跃的学生洪流。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果然，目的地毫无悬念地指向了“竹茗阁”。
推开熟悉的包厢门，里面已然是一派暖意融融、笑语喧哗的景象，桌上茶香袅袅，精致的凉菜已经摆开。看到两人进来，招呼声和笑声顿时更热烈了几分。
“哟，我们的大功臣们可算来啦！”段明远笑呵呵地打趣。
“快坐快坐，外面冷吧？”林棠也笑着招呼。
段愉笑嘻嘻地挨着妈妈坐下，徐望则安静地走到沈清岚身边。包厢里暖气十足，驱散了身上最后一丝寒气，食物的香气和家人的笑语交织在一起。
“来，庆祝我们家小愉小望都顺利结束期末考，迎来美好寒假！”段明远率先举起酒杯。
“Cheers！”大家一同举杯，高脚杯相碰发出和谐一声的“叮”，以及段恬后知后觉的“哥哥假期快乐！”
大人们笑聊家常和工作。段愉则迫不及待地跟徐望分享着期末考试的“惊险瞬间”和寒假里计划通关的游戏。
徐望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低声补充一两句，目光温和地落在段愉眉飞色舞的脸上。沈清岚看着两个孩子，眼底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暖意。
一顿饭吃得轻松愉悦。推开竹茗阁厚重的木门走出来，一股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湿润泥土和某种纯净的气息。
“下雪了妈妈！”段恬惊喜的声音第一个响起。
果然，不知何时，细密的雪花已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路灯橘黄的光晕里，有无数晶莹的雪片悠悠旋转、坠落。地面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绒毯似的白。
“哇！第一场雪！”段愉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几乎是立刻就跑到花坛边蹲下身，双手拢起一捧刚刚积起的、冰凉松软的雪。
“看招！”他猛地起身，手腕一扬，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就朝着徐望的方向飞了过去。
徐望反应极快，微微侧身，雪球擦着他的羽绒服袖子飞过，落在身后停着的车顶上，“噗”地一声散开。
“小愉！”段愉回头，被林棠扔的雪球砸了个满面。“妈！你是哪边的！”
沈清岚拉着段恬笑着躲到一边，另三个人也加入了“混战”中，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伴随着清朗的笑闹声和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脆响。
薄雪被踩得有些凌乱，空气里充满了冰冷又鲜活的气息。
徐望并不像段愉那样主动出击，更多是灵巧地闪避，偶尔被逼急了才不紧不慢地团个雪球精准反击。
闹腾了好一阵，直到徐承安都笑着喊“好了好了，别冻着了”，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当然，收到了段明远的停战“礼物”，雪花在他头顶炸开。
段愉的头发上、睫毛上都沾了细小的雪花，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无比畅快。
“过瘾！”他呼出一大团白气，拍了拍手套上的雪屑，走到徐望身边。
徐望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红扑扑的脸颊，也抬手拂掉他头发上的一小片雪花。雪夜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清亮柔和。
“段愉，”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温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假期快乐。”
段愉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也重重地拍了拍徐望的肩膀，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纯粹的开心：“假期快乐，兔子！走了，回家！”
两家人在飘飞的雪花中互相道别，各自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段愉还在兴奋地跟段恬描述刚才雪仗的“战况”。
徐望则安静地跟在家人身侧，拉高了羽绒服的领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路灯和雪光照亮的、刚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空地，然后转身帮徐承安收拾头发，还时不时附和两句沈清岚的埋怨。
几人融入温暖的夜色与归家的车流中。细雪无声，温柔地覆盖了足迹，也预告着一个充满可能的、悠长假期的开始。
刚放寒假那两天，段愉感觉自己像是被徐望按在了书桌前。徐望这人，平时看着冷冷淡淡，督促起作业来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段愉想找章昊打游戏？不行。想躺平刷手机？没门儿。徐望就搬把椅子坐他旁边，自己安静地看书，偶尔抬眼看过来，那眼神清凌凌的，段愉刚溜号的神思立刻就被拽了回来。
“徐望！饶了我吧——”段愉第N次哀嚎，脑袋重重磕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这题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徐望不为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草稿纸上段愉鬼画符般的演算过程，声音平静无波：“思路错了。看这里，辅助线应该这么添。”
他拿起铅笔，利落地在图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线。拨云见日。段愉看着那简洁有力的线条，再看看自己涂鸦似的草稿，认命地叹了口气，抓起笔重新奋战。
徐望就坐在他旁边，偶尔指点几句，大部分时间安静地看自己的书，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传出的翻页声。
两天“加餐”下来，段愉感觉自己被知识强行填塞了一遍，脑子嗡嗡的，但也奇迹般地啃掉了大半寒假作业。
“解放了！”终于被徐望“刑满释放”，段愉几乎是跳着扑向自己久违的行李箱，第二天一早就被父母接上，直奔远郊山里的姥姥家。
姥姥家的山庄坐落在半山腰，冬日里银装素裹，空气清冽、沁人心脾。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年味在这里显得格外醇厚。
除夕夜，山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年夜饭吃得差不多时，段愉揣上手机，裹紧厚厚的羽绒服，跟大家打了声招呼，踩着咯吱作响的新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了后山的观景台。
这里是俯瞰山谷的绝佳位置，也是往年放烟花的“据点”。
安置好带来的烟花，他掏出手机，屏幕在夜色里亮起，他熟练地拨通了徐望的视频。
几秒后，徐望清俊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不是段愉熟悉的公寓客厅，而是一间古色古香、灯火通明却显得有些空旷的书房，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窗外能看到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
徐望穿着质地精良的家居服，背景音里是隐约的电视声和更远处模糊的交谈声。
“兔子！听得见吗？”段愉对着屏幕大声喊，声音被风扯散了一些。
“嗯，听见了。”徐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温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在哪？怎么这么大风声？”
“观景台！”段愉把手机镜头翻转，对着山下特意亮起的灯带和远处深沉的山峦轮廓晃了晃，“看！姥姥家这边可漂亮了！可惜你看不到烟花，市里禁放了吧？”
“嗯，很安静。”徐望的声音很平静，但段愉似乎能感觉到那安静背后的些许寂寥。他想起徐望家那栋总是过分整洁、过分安静的老宅。
“别急！我给你现场直播！”段愉咧嘴一笑，放下手机支架固定好，镜头对准了漆黑的夜空。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筒，用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点燃引信。
“嗤——”引信迅速燃烧。
“徐望！看好了！”段愉对着手机大喊一声，迅速退开。
下一秒——
“咻——嘭！！！”
一道耀眼的火线直冲云霄，然后在最高点轰然炸开！绚烂夺目的金色光点如同巨大的伞盖，瞬间铺满了整个漆黑的夜空，光芒璀璨，几乎照亮了半个山头！
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各色光焰争先恐后地绽放，流光溢彩，震得脚下的雪地都在微微颤动。屏幕上，是不断炸裂的绚烂光团和段愉兴奋的模糊剪影。
徐望静静地看着屏幕里那场盛大的烟火，书房里温暖的灯光落进他专注的眼眸。
城市的夜空寂静无声，只有屏幕里传来遥远而热烈的爆破声和段愉模糊的欢呼。隔着屏幕也短暂地驱散了他周遭的冷清。
就在最后一发烟花拖着长长的光尾升上最高点，即将爆开最盛大图案的瞬间，段愉和徐望几乎同时瞥了一眼手机浮窗显示的时间——23:59:58。
烟花在最高空极致绽放，化作漫天流星雨般倾泻而下的光点时——
“新年快乐！” 段愉对着镜头，用尽力气大喊，脸上是烟花映照下的灿烂笑容。
“新年快乐，段愉。” 徐望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秒响起，清晰而温和，透过听筒，稳稳地落在段愉耳边。
漫天的璀璨缓缓熄灭，细碎的火星如萤火般飘落，山顶重新被静谧的黑暗笼罩，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味。手机屏幕里，映着彼此带笑的眉眼。
“行了行了，直播结束！我得赶紧下去吃饺子了！”段愉搓着冻红的手，对着屏幕哈着白气。
“嗯，下去先喝点热的。”徐望点点头，“替我向姥姥问好。”
“没问题！你也快去吃年夜饭吧！新年快乐，明年见！”段愉笑嘻嘻地挥手。
“明年见。”徐望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视频挂断。段愉收起手机，踩着厚厚的积雪，心满意足地跑下山，奔向山庄里温暖的光亮和喧闹的人声。
屏幕另一端，徐望放下手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向门外隐约传来家人交谈声的餐厅，去参与他的除夕夜仪式。
虽然身处两地，但刚才那场隔空绽放的烟火和那句同步的祝福，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温暖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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