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干粮充饥,外出认路。
小跑堂早早听到动静,端着托盘,笑容满满地候在楼梯口。
——城里的伙计不都是能讨到赏钱的吗?如果是那块莹澄澄的玉就好啦!
一行人包夹着穆角下楼,小跑堂凑上来,抬起托盘,眼中跃动的光直映着简合意腰间那枚莹玉般的石片。
茯苓没搭理,径直走过,跟在后面的人也就没多留神。
小跑堂不喊不拦,静静等在旁边,嘴边笑容挂得久了,显出几分僵硬和虚假来。
简合意迟疑两步,念着茯苓前一晚的叮嘱,犹豫再三还是打翻了托盘。
木质托盘砸落在地,声量不小,店内其余人都被这动静吸引,直勾勾盯着她。
小跑堂也是,脸上笑容却不变。
整个春福楼的气氛都怪异极了,盛青乾皱眉,伸手想去拉茯苓的衣角。哪知那件看起来由金线钩织花纹的纱衣光滑如水,又从手心溜了出去。
盛青乾怔住,如简合意一般没了计较。
简合意毕竟没什么欺负人和被欺负的经验,耍横到一半失了方向,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
尤其被十数双眼睛盯着,账房还夸张地跪伏上柜台。
尤其还目睹了欺负对象头一天咬嚼掉客人一块肉的壮举。
简合意沉吟,手握住微微发热的石片,思索着要不要闹得再大点?
盛嘉元咳嗽一声,先让这场子热起来,然后提示点到为止:“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别被这些琐碎耽误时间了。”
一副不耐烦的派头。
走在最后的榆仙儿越过游效凑近简合意耳边,枝条推在她背上:“抬头、挺胸、摆起架子,走,学学茯苓。”
茯苓站在春福楼门口抬手遮阳,眉梢上挂着理直气壮的烦闷:“今天这么大太阳,也未免太不像恶鬼镇的天气了。”
这话实在无理取闹。
恶鬼镇虽被邪占据,但依旧地处平川郡,而平川郡内常年晴天,偶尔大风,极少下雨,只有青芜山顶这样高位寒冷的地方才能拦住些水汽。
恶鬼镇晴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换句话说,用它来挑刺永远都能挑中。
茯苓回头催促滞留在春福楼大堂中的队伍:“虽然客房里破破烂烂,但好歹能遮个阳,我们早去早回也能少受些罪。”
这是“敲打一下就行了,及时收手”的意思。
盛青乾回过神,多看了小跑堂几眼,快步赶上茯苓,犹疑问道:“恶鬼镇里就全是邪吗?”
茯苓没看天,没留神大堂,转变了注意力在春福楼对面的半塌陷屋脊上,随口答:“当然还有过路的,觉得自己很行过来游历的,和我们这样必须逗留办事的。”
盛青乾顺着茯苓的视线看去,半塌陷的屋脊上站着一个玄黑衣衫的人——看起来像人——宽袍大袖,布料厚实,半点不嫌热。
对方任由茯苓打量。
恰时,滞留大堂的队伍缓缓步出,茯苓向对方笑过致歉,继续带队走了起来。
盛青乾不死心地细化自己的疑问:“其他类型呢?比如被抓来,困缚在这,不得已同流合污但有机会也能改邪归正的?”
茯苓没说话,直勾勾盯着她看。与之前嬉笑作态不同,这份眼神中满是探究和评估。
“我知道可能是异想天开,我也能力不足,帮不了他们任何,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呢?如果我以后能拥有这个机会呢?”盛青乾找补。
“或许有,不过那个小跑堂不是。”茯苓从腰间抽出一张用彩线绣了云雾的帕子,左右摇甩,“春福楼里只有我们几个是活着的,连伙计带客人,都是纸扎的人偶充充样子罢了。”
话音传到对面屋脊,那人有意往春福楼里细观,只见大堂中维系着八人离去时的紧盯模样。
那人垂眸跳下屋脊,往近前走两步,靠近门口的账房僵硬着转头,眨了眨眼。后退,堂内又再无动静。
恶鬼镇保留了镇中的原始走向,尤其是府衙和春福楼这样的定位标识。
显得像个常规城镇。
其余就因争抢和掠夺而面目全非。
茯苓带队从一条街绕到另一条街,半路被断壁残垣阻拦走不通了。茯苓指着这一片废墟,遥遥连到春福楼门口:“这块地盘的邪好斗,每每打起来也就给春福楼门口那点房留个余地。”
退回路口,绕另一条岔道。这里屋舍相接,青烟缭绕,烟气被左右屏障遮挡,一丝也不外漏,只在两排屋舍间游荡。屋内被烟气笼罩,看不分明,屋外的路倒是清晰可辨脚下石子。
“站在外围看看就行了。”榆仙儿枝条横生在好奇的新学子身前。
茯苓紧跟着恐吓道:“这里邪气与烟气一样重,掩面、改身、吃人,尤其喜欢十来岁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盛青乾搓搓自己面皮,不甚在意地说:“我还没有洛云细皮嫩肉呢!”
“不是指保养上的细嫩,是年龄。盘踞此间的邪认为……”茯苓回头离开,留了个勾,引众人跟随,“年轻的皮囊富有弹性,最适宜用作剥离后重塑血骨,其中又以十来岁样貌和身量已成的小姑娘为佳,漂亮小男孩次之。”
一套“剥皮拆骨”的说辞让新学子们脊背发凉,再回头去看那青烟,只觉得那隐隐的檀香味中映满了血气。
穆角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想到自己前一晚的担忧,一时不知哪一种才能勉强被称为“好下场”。
第三条街半面是青烟遮蔽的墙幕,半面是扩建后失去职权的镇中府衙。
府衙用青石灰瓦筑起高墙,打眼一看,与对面的青烟影壁无差。
墙头有一方深木色的突出,细辨两眼才看出那是一架比外墙还高的木屋,木屋顶上挂了“明镜高悬”的匾额。
“谁知道那匾是哪来的。”茯苓哼声,脚步不停,也不愿赘述两句,从街的那头绕出。
刚拐过弯,蒙暗的青灰就被灿亮的金压在了底部。
侧街尽头没有路,是一扇看似金雕玉砌的大门。门内用火把照亮,光映不全走廊,从外面看是漆黑中缀了几点星火。门上就不一般了,金碧辉煌的装饰紧贴府衙后墙而起,占了满街宽的楼足有五层高,层层窗口的金饰制品中都点着一根微弱烛火。
照亮这条街的不是却火光,是金玉。
“金玉满堂。”游效瞥了一眼立马避开,嫌这光刺得头皮突跳。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茯苓连忙撇清关系,两息之后又憋不住笑出声,“是个好机会,金前辈要是现在来恶鬼镇,那脸色一定很好看。”
游效皱眉看她,面露不解地评价:“你口味好奇怪。”
茯苓:?
茯苓知道,总把别人当笑料,也早晚有一天成为别人的笑料,茯苓对此接受良好。
茯苓跟穆角告假,准备“不合时宜”地来一场“内讧”。
穆角拦住她,视线未曾离开面前耀着金光的楼宇:“这要是补充国库,就能往地方多拨些款了。”
茯苓叹了口气,取下挽起发髻的金簪,黑发缺少束缚披散下来,遮挡眼前,降低了此方亮度:“往好了想,没准那也不是金呢,但我这支是,你好好收着等回去用它来改善民生,算是我为平川郡做的最后贡献了。”
“那就当你捐的。”穆角纠结片刻,不客气地收下。
“好了,这里也看过了。”茯苓不舍地盯着穆角收起金簪,直至半点光华也不辨,才强行调转心绪,“这座楼一共两个入口,一个在这边侧街,另一个在那边侧街。”
“我们刚从那边侧街过来的时候也没看见……”盛嘉元话说一半反应过来,“有结界,走进府衙侧外墙才能看见后面的堂皇楼宇。”
茯苓赞许点头。
恶鬼镇一共四条横街作为主要分布,两条竖街分居两侧用于联通,现在青烟和废墟堵塞了一侧的通路。
盛青乾站在第四条横街尽头,整个恶鬼镇街面最角落的地方,对面是光亮耀眼的楼宇和楼宇下黑洞洞的入口,身后是看不分明的青烟影壁。
依然只能原路返回。
府衙高墙的灰瓦伸出半片低垂下来,看着九人又匆匆从府衙门前路过。
领头的茯苓金丝衣裙,发髻改变,手指勾着发丝朝身后说:“这两方的邪的特征显而易见,就不赘述了。”
队末的那位宽大衣袍遮盖全身,手与脚面皆掩于其中。
一队人在府衙的另一侧墙边挨个探了下脑袋,退回来时都不住揉眼,没耽搁太久就转向另一边一路直去。
直去是恶鬼镇的城镇入口,从入口往里进就是等候来人的春福楼。
此时,春福楼感到活人气息,在一步一近、一扭一动中又活跃起来,情景与昨日进来时无异。
简合意留神了今日被咬下一块肉的客人。客人嬉笑着骂小跑堂,面上不见怒意,急忙护住的伤口也未曾渗血。
柜台后的账房比昨日积极,直勾勾地笑盯他们。
一路走来回想起盛青乾出门时问的话,茯苓脸色暗沉,介绍这盘踞恶鬼镇的最后一大势力:“春福楼的现任掌柜喜食人饮血,喜哭叫,要么足够厉害,要么身份特殊,不然我们昨夜就该永远留在这里了。”
恶鬼镇再找不出半点逛头,茯苓晃晃悠悠带队返回府衙,站在府衙门前看青石灰瓦和木楼匾额,就是不进去。
穆角脸色不好看,毕竟交到她手上的平川郡是个烂摊子,光恶鬼镇这一角都捋不明白。她打起精神,去跟茯苓说:“该面对了。”
茯苓看看她,没说话,转头盯住跟了她们一路的不速之客:“这位仙人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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