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武承璟

“鱼儿啊!你怎么就走了?”容颜憔悴的贵妇人趴在棺材上大哭,“娘给你取名叫鱼儿,就是希望你像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开心快乐,为何到头来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飞满纸钱的灵堂内,老夫人泣不成声,一旁的莫老爷扶住她,不停安慰。三根丧幡随风飘荡,南叔穿着不合身的孝布朝着武承璟走来。

“这家人丁单薄,丧子又未出阁,你们须得哭得更卖力些。”南叔指着丧幡旁的两条小白带子说,“那是落泪幡,若有客来吊唁,走过那幡你们便要大哭,直到灵堂里有人把客人搀走。”

武承璟穿着丧服,戴着麻布,跟着周围的孩子一起用力点头。

不久哀乐起,武承起揉揉眼睛,嚎啕大哭。

南叔是井格邻居,专做丧葬事宜,跟着他做哭丧童子,管早午两顿饭,哭满一场可以赚九十文钱。三文钱可以买两斤小米,九十文钱就可以买六十斤小米咧!

这么一来,也足够家里吃上十天半个月的。武承璟摸摸半鼓的小钱袋,作为家里的小小男子汉,他终于能为哥哥分担一些啦!

这么想着,他竟然十分高兴,居然就哭不出来了!不管怎么揉,干瘪瘪的眼睛就是一滴泪也挤不出来。一旁的铁蛋说:“你就想点伤心的事。”

伤心的事?武承璟对对手指,可他能有什么伤心事呢?哥哥对他很好,向大力和坏院正也被神仙哥哥打跑了,现在的他,日子不能过得更开心了。

武承璟一瞥眼,看到巨大棺椁前的蓝色牌位——爱子莫小鱼。一些奇怪的情愫涌上心头,这个人跟哥哥实在是太像了,都是十七岁的年纪,都是男地坤,名字里都有一个“瑜”的发音。

如果躺在棺材里的是哥哥?

泪水滑过脸颊,刀割似的疼痛涌上心头,武承璟泪如泉涌,越哭越大声。铁蛋捅捅他,捂住嘴巴小声说:“好了,不需要哭成这样,收着点,咱们马上还要去别家哭呢!”

武承璟心里明白,却怎么也止不住,身体抽搐,几乎就要晕厥。一旁老夫人看着他,似乎是悲从中来,过来搂住他,哭着大喊“小心肝”、“囡囡子”。于是这天哭丧,武承璟获得了额外的六十文奖励。

莫大人一家真是好人,武承璟心想:下次他来,一定哭得更大声、更专业。但转念一想,连忙摆手,不不不,还是不要来、不要来了。

穿过两条甜水巷,一棵大槐树拦住去路。立夏了,槐花开了,雪白的花朵似一串串铃铛,风一吹,淡雅的香气便叮铃铃扑面而来。武承璟爬上粗壮的枝干,拿下藏起的书包,拍拍灰,假装放课,往家里走去。

他是瞒着哥哥出去打工的,鼓鼓的钱袋攥在手心,落椿书院九月开学,他要在此之前,尽自己的努力,为哥哥拼凑些生活费……

想到这里,武承璟难过地低下头,为什么哥哥这么温柔,却每每都要遭受厄运呢?

明明说好了,杜先生家里有一个祖传的白玉杯,当掉就能有一百两银子,足够哥哥两年的学费和杂费。

可是好巧不巧,就在准备典当的前一天,白玉杯却突然不翼而飞。杜先生气急攻心卧床不起,杜师娘只会抹眼泪、哭哭啼啼不说话。

眼看报名的期限逐渐逼近,可学费却迟迟没有着落。

为此,哥哥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阿瑜,你是认真的吗?”杜先生花白的胡须几乎飞起,“你真的决定谎报户籍,以天乾的身份进入落椿书院吗?”

哥哥点点头,温和面容下是坚定的决心,“毕竟,这已经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杜先生欲言欲止,就连杜师娘也跳出来说话了,“阿瑜,你可要想清楚了。以天乾的身份活着并不容易,你要付出的代价远超过你的想象。”

是啊,代价……

天乾跟地坤怎么会一样?

的确,天乾看似是享受了这世间的许多优待。

乾君在外可以入朝为官、可以封侯拜相,在内更是一家之主、毋庸置疑。

可是天地万物,有所得就必有所失。权利跟义务是相对的,乾君享受这些优待的同时,也要承担更多的危险。

除了逃不开的劳役和征兵,甚至连赋税都是地坤的整整三倍。

“你爷爷在城门卫当过兵。你们家是军籍,所有人的赋税都只有普通户籍的一半。”杜先生语重心长,“但如果要争取名额,就必须先将军籍转成平民籍,然后以天乾的身份去报名。”

按照本朝律法,从军者三代内为军籍,农耕从商皆可减免赋税。可若要从政,就必须放弃军籍。

“地坤要交的税本来就很少,加上军籍的傍身,如果你以男坤的身份活着,往后余生要交的赋税几乎可忽略不计,但是……”

武承璟的心当时揪到了嗓子眼,户籍的变动是不可逆的。哥哥的户籍一旦从军籍变成平民籍,那么除非自己当兵,否则绝无法更替。

这就意味着哥哥不管能不能考上落椿书院,往后余生都要以天乾的平民身份活着,那么哥哥就要付出极为昂贵的租税。

而且就算以天乾的身份报名了落椿书院,也并不是说哥哥就一定能考上并得到贫困生名额。

也就是说,不管成与不成,哥哥都需要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

可哥哥还是铁了心的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你这傻孩子!”杜师娘抹着眼泪劝说哥哥,“为什么一定要念书?明明有这么多人喜欢你。”杜先生闻言破口大骂“老婆娘没见识!”,杜师娘情绪激动,出言回怼,“地坤怎么可以不嫁人呢?他念这么多书早就够了,就算不念书,他也能嫁得足够好了。”

是的,确有很多人喜欢哥哥。

大牛哥的娘知道哥哥缺少学费后,拉着媒婆上门提亲。表示可以提供哥哥上学的学费,但是作为代价,哥哥在念完书以后,就要立刻跟大牛哥成亲生子。

哥哥当然没有答应。

“你就是太年轻。”杜大娘责怪哥哥,“你根本就不知道,地坤要以天乾的身份活在这世上有多么的困难,就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哥哥眼神倔强,一改往日的温柔,“不,我要念书。”说罢,哥哥拢起长发,高高束起马尾,杜师娘泫然泣泪,连道“这可怎么好”。

男性天乾跟地坤,在出生时并无区别,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规矩”会让他们有所区别。

最重要的就是着装跟装扮。

天乾通常束马尾、盘发髻,后颈腺|体必须露出。而男坤则披发,用头发将腺体紧紧遮住。

哥哥的马尾随风晃动,腺|体完全|裸|露在外。从此以后,哥哥将以天乾的身份活着,再无成亲生子的可能。

“阿瑜,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哥哥点头说值得。

“先生、师娘,这是断绝师徒关系的凭证,往后若是我假扮乾君的事情败露,也与你们无关。”哥哥给杜先生夫妇磕头,双方在凭证上按下手印。

杜师娘拿着凭证,就跟阿娘出嫁那天一样,哭着跟哥哥说“对不起”,哥哥摇头温柔道:“没关系,师娘,是我麻烦你们了。”她从屋里拿出一大包鞋子,硬要塞在哥哥手里,哥哥拿了其中一双。

穿过藤条和竹篾的挡板,武承璟一如既往奔向水缸,窄小的通道在水缸后豁然开朗,井格里放着两个用床单扎紧的包裹,二姐抱着梳妆箱正走出来。

武承璟扔下水瓢,“二姐,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我要走了。”二姐瞥他一眼,拎着大包小包补充道:“去过好日子。”

“不行!”武承璟双臂张开堵在水缸前,“哥哥还没回来,你要等他回来,哥哥同意了才能走。”

二姐冷哼一声,“都断绝关系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来管我啊?”凭证夹在二姐指间,随风晃荡。

武承璟哑口无言,他胸口也有同样断绝兄弟关系的凭证——那是哥哥为了防止连坐,提前写好的。

他们在水缸前争执,武承璟拽住二姐的包裹,“不行!你不能走。”

二姐像是意外,也像是反话地问道:“我走了,你不应该很开心吗?以后少一个人跟你抢东西吃。”

武承璟急忙摇头,“不是这样的。”眼睛一眨,他落下两滴眼泪。

槐花似雪花般落下,武承璟想起那天雪中,他因为没有按照威胁交钱给向大力,于是被脱了裤子吊在槐树下,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帮他——直到一声怒喝惊破天际!

人群中,一个鹅黄少女高举扫把飞奔而来!扫把头湿润非常,阳光下赫然可见暗黄色的流体膏块。小霸王们闻风逃散,嘴里纷纷骂着“疯婆子”!

“呸!你们才是有爹生没娘养的杂脆!”

二姐扔了扫把,先是拍了武承璟身上的灰,问道:“哪儿被打了?跟我说。”拎着承璟转一圈,确认他四肢健全后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窝囊样!”

他被拽着往家里走,逆着光,二姐的背影是那么瘦小,可他却觉得,那瘦小的身影是那么高大。

虽然二姐平时那么讨厌,但她怎么也是个地坤,以后被欺负了怎么办?承璟暗下决心,等他长大了,也稍微保护下二姐吧。

武承璟捏着手指,他成绩一般又笨嘴拙舌,吵不过二姐又不知怎么挽留,词不达意道:“你要是走了,等哥哥秋天去了落椿书院,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他双手合十、上下搓搓,“你不要走好不好。”

“哼,到头来是怕一个人孤单啊?”

二姐用力一推,突破武承璟的“封锁”,武承璟跌在地上,竹篾划开他的裤子,他一边拉着裤兜、一边向前追着,“二姐,你不要走,过两天就是爷爷的忌日了,你走了的话……”

二姐的声音越来越远。

“都死了五六年了,还祭拜什么呢?”

QAQ有没有评论呀~~~

QAQ没有评论作者要死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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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武承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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