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彻眼神要杀人地瞪着那名老宫女,可惜端糕的老宫女年纪有些大了,眼睛并不好使,没能看清楚帝王的眼色,把“蓉蓉糕”放下后,回话道:
“是的,女郎。宫里但凡陛下喜爱的东西,一律都有‘蓉’字。”
回答完邵蓉蓉,老宫女又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得罪了帝王,仍依照宁先生的叮嘱讨好天子道:“陛下,奴给陛下报备一下待会饔食的内容。待会饔食准备的是全‘蓉’宴,有慕蓉羹、蓉之泪、春风十里蓉、蓉殇,还有思蓉面、念蓉果、忆蓉角,最后是人间有期慕蓉无期...”
“滚出去!!”
老宫女的菜名还没报告完,慕容彻就恼羞成怒喝停她。
刚刚老宫女每报一道菜名,就相当于结结实实往天子脸上狠狠甩一巴子,被迫裸`体似的,把他失去了她独自度过那段晦暗时光的心情完完整整一丝不漏剖析在妖女面前了。
她听见以后,会取笑他的吧?倘若不是因为帝台女宫人数量短缺,他恨不得现下就砍了老宫女的头,剁碎她那张嘴。
那时以为人间再也没有她的音容笑貌了,他日夜茶饭不思,消沉了好长时间,命人做了一大桌都是她生前最爱的菜肴,一个人神神叨叨地开始给那些菜肴逐一起名。
他眼神灰暗,指了指那道妖女每日必服的芙蓉百花美容羹,“这道以后叫慕蓉羹。”
他又指了指妖女唯一的一次召他侍`寝、结果羞辱了他的那天,妖女曾喂他吃过的豆沫煨鱼,“这道是蓉之泪。”是他被妖女伤害得最深所流的泪。
“春风十里蓉。”他苦涩地一哂,指了指一道菜头汤,春日里吃的这道菜时常能看见她笑容。
“思蓉面、念蓉果、忆蓉角”他又一气儿改了几道菜名,全部以他当时的心情命名。
最后他目光停顿在一道蒸了半熟的黄牛肉上。并非是因为想吃半熟的,而是在攻破帝台那天,妖女邵蓉蓉正好在厨房给他蒸制肉干,结果牛肉没蒸熟,她就被迫跳崖身亡了,后来他来到她的住处才发现的。
一代帝王的泪抑制不住掉了,那次是他这辈子第三次落泪,第一次是被妖女严重伤心,第二次是她跳崖那次。曾经被命运糟蹋,被抛下兽窟遭万人唾骂、肆意凌辱时他都不曾掉过泪、伤过心,可偏偏三次落泪皆是因为那可恨的妖女。
他一边撕咬着嘴边血淋淋半熟的牛肉,一边咬牙切齿嘴角溢着血和着泪,又悲伤又悔恨道:“这道...是蓉殇...”改完这道菜名后他嗓子哑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都不能再开口说话。
······
往事如烟,如今,面对邵蓉蓉投来好奇审视的目光,慕容彻沉着脸又把老宫女喊住:“等等!最后那道什么人间什么期的...孤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样肉麻到令人发指的菜名可不是他的手笔,他不能接这盘污水!
老宫女见帝王喊住她,以为是要问询她菜名的缘由,幸亏自己虽然被放置在冷宫多年,依旧没辜负每一个努力上爬的机会,早早就背熟了宁先生给她讲解的菜名来历。
她高兴地回禀道:“回陛下,只有这道‘人间有期慕蓉无期’确实不是陛下起的名字。”复述菜名时她生怕帝王同她一样耳背,故意增大了音量。
“这‘人间有期慕蓉无期’是宁先生改的,这也是一道陛下平时最常用的食物,宁先生翻阅了许多卷籍,这‘人间有期慕蓉无期’的意思是说,人的生命是有期限的,而陛下爱慕...”
“滚!快滚!!再不滚孤砍了你!!”
慕容彻从腰间拔出青铜剑挥舞,吓得老宫女连滚带爬再不敢多留。
慕容彻斥退了老宫女,眼神都不敢正面去瞧邵蓉蓉,意乱心烦地走回案台边坐下,装作若无其事批阅卷籍。
刚要拿过边上的玉印玺,刚要按下玉印,眼角余光瞄到邵蓉蓉朝他走近,他心里一慌,手里的玉印便“咚”一声闷响掉下案几。
玉印用契文刻的赫赫是“慕容彻”三字,那一刻,慕容彻只觉得眼睛烫得快坏了,眼见着女子弯下了腰,准备要给他捡玉印,他慌忙抢先一步捡起玉印往案角一磕!
很好,“慕容”二字直接就被磕出来了,他捡起刻有“慕容”二字的玉碎,握在掌心间默默碾碎。
邵蓉蓉呆呆地望着一惊一乍的天子,纳闷道:“那个...我只是想帮你捡起罢了...”
见天子低着头阴晴不定,邵蓉蓉欲盖弥彰小心宽慰道:“那个...阿彻你放心吧,其实...其实我以前也蛮爱臭美的,时常一整个上午没事光照铜镜就能照得连饭都不吃。”
“还有啊...我也跟你一样,很喜欢自己的眉毛,以前在充国的时候,我有七个姐姐三个妹妹,我老是强迫她们跟我画一样的眉...”
慕容彻皱眉,缓缓抬头,这什么跟什么??
“所以啊...你不要为自己的臭美,在我面前露馅而感到不好意思,我们都是一样的,爱慕自己很正常的呀。那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邵蓉蓉很认真的表情道。
慕容彻这下听懂了,原来这家伙以为他本来名字就叫“慕容彻”,刚刚老宫女报的那些“慕蓉啊、蓉蓉啊、念蓉思蓉”什么的,在她眼里也只是他名字里嵌的“容”字罢了。
幸亏他为了避人掩目,没将那些公然露出去示人的事物改成“蓉”,而只是用了同音字“容”。
可是...这妖女难道真的是失忆,连他叫什么都忘记,还是在演戏?
不...诡计多端的妖女,她必定是演的,更何况,说不定她暗暗窥得了他的心,此时不知怎样窃喜取笑他呢...
一想到是这样,慕容彻立马正色道:“对!就是有容乃大的‘容’,不是别的蓉字,当帝王者,须得有容人的胸襟,开阔的眼界和格局,才能成事。”
邵蓉蓉立马拍着小手对他投以钦慕的眼神:“阿彻好厉害!这话说得简直太好了!”
慕容彻愣了愣。
到了用饔食的时间,送上来的是全“蓉”宴的菜式。
本来那老宫女被人骂出来后,小宁就自知闯祸了,痛心疾首对老宫女道:“不是让你用蓉蓉糕先试探下的吗?要是陛下不悦就不要提全蓉宴了!”
老宫女委屈道:“可是是陛下问的呀,那一会饔食是呈全蓉宴吗?”
“不要命了就准备吧!!”小宁气呼呼道。
可是后来,邵蓉蓉说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刚刚老宫女报备的全“容”宴是什么样子的,于是慕容彻悄悄召来小安,命他待会饔食给准备全蓉宴。
老宫女托着全蓉宴的菜式呈上来时,手抖得厉害。
邵蓉蓉坐在一旁,抿唇笑道:“嬷嬷,你是不是饿了?坐下来一起吃呀。”
慕容彻扫了她一眼,妖女还是和以前一样,私下里在屋里总是同些低贱的奴隶们打成一片,命奴隶们同坐一桌,同食同住,没有一点清源大宗族该有的威仪和矜持。
老宫女慌地忙跪下说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女郎让你坐下来吃,你就坐下吃吧。”慕容彻投来一道冷光,懒懒道。
这下老宫女更是进退不得了,只好正襟危坐在案桌的...角落,全程弓着背抽泣地伏低身子。
邵蓉蓉见她如此害怕,开口宽慰道:“嬷嬷,你别怕呀,我们又不吃了你,陛下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你坐过来用点呀,我看你刚才手抖得什么似的,定是早上宫里操劳太多,饿成的吧?”
她不宽慰还好,她一宽慰,帝王敲了敲筷著,带警示的语气道:“坐直,夹菜。”
老宫女抖抖簌簌身板挺了起来,但夹菜的手还是抖得厉害。
“再抖自个下去把手砍了。”天子面无表情夹着米饭平静道。
老宫女手里夹着的豆芽菜“啪”一声掉了,她立马“呜呜”地跪倒,重重磕起头来。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恕罪!都是奴的错!奴不该高声宣扬陛下的菜名!”
这老妪一开口又触了帝王逆鳞,他“砰”一声很生气地将手击在了案几上,把一盘面食打翻了,他的手也被铜皿锋利的边缘划出了血,沿着案几的边角一滴一滴淌下。
在宫室外守着的小宁眼见刚才送饔食进去的宫人都出来了,就是没看见那老宫女出来,不由担忧地拉住了一位宫人问。
“宁先生,奴不知道,刚刚女郎说要留老嬷嬷用膳,陛下就让她留下了。”
小宁内心大叫不好。
当今帝天子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容许低贱的奴隶与他同桌用膳?
小宁觉得老宫女一定已经被天子手撕生吃了,说不定连骨头都啃了,那么,他觉得自己也要凉。
邵蓉蓉不知道一顿饭吃得好好的,天子他为什么又要吓人。
然后她突然想起自己被永安伯送来殷京途中,曾听说过的当今帝天子的残暴事迹,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帝天子就是当初救了她的少年,还一直认为天子还是帝卯。
可是邵蓉蓉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爱慕她却格外羞于言语的天子是她沿途所闻的暴君。
“陛下,你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呢?嬷嬷她不过夹掉了一条菜而已...”
邵蓉蓉气鼓鼓地跑到老宫女跟前,想扶着她起来,还给她的碗里重新夹了条豆芽菜,笑着将铜碗塞进老宫女手里。
“嬷嬷,你喜欢吃这个是吗?也尝尝那个忆容角吧,里头是香香嫩嫩的酥肉,还有熟虾,可好吃啦。”说着,她又笑着给老宫女碗里夹了个角。
这下老宫女看看邵蓉蓉,又看看脸色难看的帝天子,看着手里贵重得烫手的铜具,哭着连连求饶,恨不得原地去世。
慕容彻非常看不惯妖女那副假好心的模样,当初他落魄时,她也是像对那老宫女一样,对他极尽关怀,装出一副毫不嫌弃他身世的样子。
他越看越恼火,对她吼道:“邵蓉蓉,你给孤过来!”
邵蓉蓉一愣,眨了眨眼,竟也很乖巧地走到他旁边,换作是以前的妖女,对他厌倦后,总是找尽一切借口逃离他身边,压根不会这么乖巧。
邵蓉蓉坐到他旁边时,才发现原来他的手受伤了,手掌被铜器划破了,血流了一地。
她紧张地朝老宫女道:“嬷嬷,麻烦你赶紧去喊医巫过来,陛下受伤了。”
她这个态度稍稍取悦了慕容彻,他脸色缓和了一些,朝老宫女道:“不必,去准备些伤药吧。”
天子此话无疑是让老宫女如获大赦,她放下铜碗远离了让她胆战心惊的案桌,磕头谢恩慌忙出去准备。
宫室内又只剩下二人独处。
邵蓉蓉细心地替他擦拭了伤口,十分伤感地抬头看他道:“阿彻,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暴君吗?”
“怎么可能呢?你明明长得那么好看,饮食的口味又同我那么一致,你看这些全容宴的菜刚好都是我喜欢的,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是暴君呢?”邵蓉蓉凄楚落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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