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浸了冰水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破败的农家小院里,所谓的“门”不过是一块难以遮风挡雨的旧木板。
我蜷在灶膛边,借着那点将熄未熄的余温取暖。我是这个家里的第七个女儿,名字就是我的排行,也定义了我全部的价值——一个多余的、等着被处理掉的“赔钱货”。
里屋传来母亲虚弱的呻吟,以及父亲焦躁的踱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比严寒更刺骨。
突然,门板被猛地推开,寒风裹着一个尖利的声音灌了进来。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儿的!”
产婆嘹亮的报喜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屋内的沉闷。父亲的狂喜、奶奶的念佛声,瞬间充斥了小小的空间。我的心却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得更紧。
果然,狂喜过后,父亲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混杂着如释重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
“总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父亲搓着手,脸上的皱纹因笑容而堆叠,“就是这往后,又多了一张嘴……”
他的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眼神却精明得让人发冷的女人走了进来,是镇上的陈牙婆。
“哟,恭喜啊,老哥!总算盼来儿子了!”陈牙婆嘴上说着恭喜,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几个女孩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灶台边那个最瘦小、最不起眼的身影上。
“就是她?”陈牙婆用下巴点了点小七。
母亲在里屋微弱地唤了一声:“她爹……”
父亲脸上掠过一丝挣扎,但决绝取代。“就她了!老七,乖巧,懂事,能干活!”他像推销一件货物。
我被父亲粗鲁地从灶边拽起,推到陈牙婆面前。牙婆冰凉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迫使我抬头,又掰开我的嘴看了看牙口,像检查一头牲口。
“太瘦了,没二两肉,养起来费粮食。”牙婆嫌弃地撇嘴,“要不是看在王爷府上缺几个洒扫的,这等货色……”
“您行行好,王爷府上那是天大的造化!这孩子勤快着呢!”父亲急切地恳求。
最终,陈牙婆从随身的布袋里,拎出小半袋黍米,递了过去。“就这些了,多了没有。一个丫头片子,能换这些口粮,你们家赚了!”
父亲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袋黍米,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那沉甸甸的黍米,压弯了他的手臂,也压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
没有告别,没有叮嘱。母亲在里屋低低地啜泣了一声,便再无声息。姐姐们都低着头,不敢看她。我被陈牙婆拽着胳膊,踉踉跄跄地拖出了那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门槛绊了我一下,我回头,只看到父亲正小心翼翼地将那袋黍米倒进米缸,脸上是如获至宝的欣喜。
那扇破旧的木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关住了我短暂的童年,也关住了我所有关于“家”的模糊记忆。
就这样我被粗暴地塞进一辆骡车,和其他几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挤在一起。车轮碾过冻得坚硬的土地,驶向那座她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象征着泼天富贵的王府。
王府的角门,比我家的正门还要高大、威严。朱红的漆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管事嬷嬷穿着一身深色棉袍,脸绷得像块冻硬的石头,法令纹深深刻入皮肉。
“进了王府,是生是死,都由府里的规矩说了算!”嬷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手脚要干净,眼睛别乱看,嘴巴别多话!冲撞了主子,仔细你们的皮!”
我和几个新来的丫头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听着训诫。我偷偷抬眼,望见那高耸的院墙,飞翘的屋檐,以及来来往往、衣着光鲜却面无表情的仆役。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却也冷漠得让人害怕。
我被分了一件粗布衣服,薄得像纸,领到了最下等粗使丫鬟住的通铺。房间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从这一天起,农家女小七死了。
活下来的,是王府里最低贱、最微不足道的粗使丫鬟——小七。
我的命,价值半袋黍米。
而我未来的路,将要从这最卑微的尘埃里,挣扎着开出花来。
[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幕:轻贱如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