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春庭雪
又一年深冬,北平落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霍峥从外头回来,军氅上还沾着未拂尽的雪籽,携进一室寒气。抬眼却见沈清澜只着了件银灰色夹袍,正支着画舫窗,伸手去接廊外的雪花。
“胡闹。”
霍峥眉头一拧,几步上前,攥住他那截探出去的手腕子,果然触手冰凉。他顺手便将窗子合拢,将风雪隔绝在外,握着那手腕却没松开,径直将人带到暖炉旁的沙发上坐下,用自己的手掌包着,慢慢捂着。
沈清澜由着他动作,目光却落在霍峥带回来、随手搁在茶几的那卷书上。
“这是什么?”
“路过书局,看见新出的戏考,顺手带了。”霍峥语气平淡,仿佛真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沈清澜抽出手,拿过来翻看。书页崭新,墨香犹存,确是刚印出来的。只是翻到某一折时,动作顿住了——那页的边角,密密麻麻写满了极小的朱批,字迹凌厉霸道,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批的不是戏文得失,而是诸如“此处换气不佳”、“身段可再柔三分”之类的叮嘱。
他抬眼,看向正故作镇定端起茶杯的霍峥。
“九爷如今,倒比师父还严苛。”
霍峥被茶水呛了一下,放下杯子,耳根有些不易察觉的红。他伸手,不是去拿那本书,而是穿过沈清澜的指缝,与他十指牢牢扣住。
“不想你唱给别人听,”他声音低沉,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蛮横,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便只能我来听。既我来听,自然要听最好的。”
沈清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尖已恢复了暖意,被霍峥干燥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炉火噼啪。
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那枝别在梅枝上的花瓣,与此刻掌心的温度如出一辙。
他轻轻回握住那只手。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极轻的笑意,“那下一出《贵妃醉酒》,就请九爷……多多指教了。”
霍峥转过头,对上他含笑的眼,那里面不再有冰封的绝望与疏离,只有一池被春风吹化的春水,映着暖暖的炉火,和他的影子。
霍峥被他那句带着笑意的“多多指教”说得心头一烫,面上却绷得更紧,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知道就好。”
炉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叠着,微微晃动。
沈清澜靠回沙发软垫里,指尖仍在他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圈,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戏考,状似无意地轻声问:“这朱批……九爷是翻了多少旧本子,又偷偷听了多少遍墙角,才琢磨出来的?”
他可记得清楚,自己养病那些日子,这人总借口巡查,在院外一站就是半晌。原来不止是站着。
霍峥被他戳穿,耳根那点红意有蔓延到脖颈的趋势,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人往怀里又揽紧了几分,下巴抵着他微凉的发顶,闷声道:“……你管我。”
语气是惯常的霸道,动作却泄露了心思。他想起自己灯下对着那些曲谱较劲的模样,想起副官们疑惑又不敢问的眼神,确实……不太像他霍九爷会做的事。可一想到这人唱戏时,哪个音飘了,哪个身段不够圆融,他便觉得非记下来不可,非告诉他不可。
沈清澜感受着身后胸腔传来的震动和温度,没再追问。他闭上眼,仿佛能看见霍峥在书房拧眉疾书的样子,那份笨拙的认真,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戳他心窝。
“那……”沈清澜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戏谑,“下次我吊嗓子,九爷可要正大光明地进来听,别再‘顺手’路过院墙了。”
霍峥:“……”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带着点惩罚意味,低头在那近在咫尺的、泛着凉意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嘶——”沈清澜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动。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霍峥的心。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簌簌地覆盖着庭院,将世间万物都染成纯净的白。而窗内,一室暖融,茶香与墨香交织,只剩下依偎的剪影和无人打扰的安宁。
霍峥想,什么江山权势,什么泼天富贵,都比不上此刻怀里的这点温暖和重量。
他终于在这纷扰乱世,找到了只属于他的,那折最珍贵、也最温柔的——压轴戏。
(春庭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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