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宝玉将大鼓锤得震天响,各营旗手挥舞赤旗,球场如降红云,气氛沸如烈火烹油。
轰——
一声巨响自远方传来,众人惊猝噤声,左右相顾,茫然失措。
轰——轰——
瞬息之间,又有两声巨响传出,正是来自平凉城方向!
樊宝玉双目圆瞪,丢下鼓锤,正待下令。唐远回过神来,纵马奔出,欲领二营速速回援。
我却满面喜色,遥遥向樊宝玉拱手,高声问:“樊将军,虎蹲炮修复已毕,何时重立炮军?”
樊宝玉愕然片刻,明白过来,气愤一拳锤向鼓面:“你这猴子!”
唐远也猝然勒马,讶然回望。
“何时重立炮军?”我又高声问。
樊宝玉双眉紧拧,嘴角乱扯,面容扭曲得分外滑稽,最终还是叫那笑容冒出来,大笑答应:“明日!”
此言一出,全军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欢呼声浪滔滔不绝,更有人将手中的果子、球杖、鲜花抛向空中。
“炮轰西祁!”
“踏平北辽!”
“将军威武!”
“赤霄威武!”
振奋呼喝许久方歇,明澄亲至场中,宣布胜负排名,再命谦从搬出彩头,各自嘉奖。
刘宜儿与冯真娘相互递个眼色,带领一群军属,向我献上各色花环。
我一颗脑袋戴不下,只能满满穿于双臂,正洋洋自得间,唐远好容易摆脱争相献花的娘子军,打马至我身侧,问:“面色不佳,是何缘故?”
“打你当真费劲。”我嬉皮笑脸,取一个花环投他。
唐远眼疾手快接住花环,无奈微笑,转而严肃分析:“你今日,一败在体力不支,二败在点将不当,三败在倚赖斜招。”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斜招翘不动你的金龟壳,可我总得找个由头还钱呀。”我嗔他一眼,“良苦用心,倒叫你一二三四说教上了。”
唐远挨我挖苦,难得不恼,反而赞道:“集训十数日,得如此成效,着实令人惊讶。”
“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呢?”樊宝玉过来凑趣。
我嗔他一眼,扯下抹额擦汗,随手一丢:“你哥俩且惜着。腻一身的汗,回去洗澡。羊腿记得留我一只!”
说罢,我扬鞭而去,急匆匆奔回别院。
于娘子已烧好热水,我撸下满臂花环,钻入浴房,脱下长裤一看。果真,月事布已浸得透湿。
这鬼东西,至今没个规律,前两日不来,偏今日大清早来触霉头。若非如此,今日我至少能堂堂正正嬴下一筹。
沐浴完毕,换过衣衫,全军已回城,庆功宴也已摆开。
今日西虎帮众将劳苦功高,我端碗为敬,先谢过诸位,又拉过马光汉大加赞赏:“你是首功,今后三哥必为你立一营马军!”
马光汉苦脸道:“三哥,我不求有赏,可你也不能罚我啊!”
众人哈哈大笑,又互拍马屁,喝酒猜拳,好不快活。
白无常循着肉香而至,先来缠我讨食,得几块骨头仍不满足,又转而去缠马光汉。他向来惯这狗东西,顶好的羊肉,一连喂上几大坨,瞧得我直皱眉。
哎,樊爷爷大约是与圆毛玩意儿无缘。打小养的风火轮,白让胖子捡便宜;剖腹相救的樊定邦,另认江仙儿作小爹;亲手掏来的白无常,竟被飞云马当面挖墙角。
罢了,得空改养一只金雕,助我秋狝冬狩,替我侦察敌情,为我千里传书。
酒酣至半夜,众人东歪一个,西倒一个,敦石头与陈天水不见踪影,不知去何处谈心。
明澄早已领樊宝骏回去歇息,我寻望一圈,不见樊宝玉与唐远,抓来几个人问明去向,得知他二人正在刷马。
呵,马军指挥当真是马军指挥,如今都已成一军之将,还觉马棚是金窝,刷完马也舍不得离去。我去时,正见二人撸起袖子,醉卧在棚顶上。
月信与我闹兵变,今日也甚是疲乏,我见卫兵在棚下站岗,想来也不必担心二醉鬼摔断腿,于是正待仰头叮嘱一声便回去歇息,却隐约听得“犟种”“多担待”云云。
这可不能善罢甘休。
我攀梯而上,笑喝一声:“背地嚼舌根,叫我逮个正着!”
樊宝玉扭过身来,毫不尴尬,反唇相讥:“我说犟种,你来自认?”
我缓步上前,夺下他怀中的酒坛:“他酒量浅,别灌。”
樊宝玉啧啧称奇:“倒叫你护上短了。”
我懒得与他打嘴仗,将酒坛放于棚顶的横脊上,学他二人优哉游哉躺下,双手枕头,翘上二郎腿,遥望天边清冷的半月。
正主一来,哥俩果真不敢再嚼舌根。
“漠北尘烟……卷胡疆……金戈耀日……晓月凉……剑斩蛮兵……慑狼王……且看山河固……千秋伟业颂安康……”
城外,不知哪营齐唱军歌,棚下,战马鼾声零星响起。夜风拂面,干燥凉爽,若不计较风也吹不散的马粪味,这倒当真是个解酒赏月的好去处。
“缘分也当真是奇。”我打破沉默,悠然感慨,“二十一年前,咱仨降生在同一间产房里。二十一年后,咱仨醉卧在同一个马棚上。”
樊宝玉亦感叹万千:“以出生地论籍贯,咱们倒都是河北人。待巨阙关收复,定要携手重游故地!”
唐远不回话。隔着樊宝玉,我也不知他是否睡着。
半月将沉,北斗高悬,亮如珍珠,嵌于苍穹。
见此美景,我不禁问:“胖子,可还记得那破军、贪狼凌紫微的传言?”
“怎地,咱仨里有颗紫微?还是你想做这紫微?呵,志气不小啊!”樊宝玉连声挖苦。
“我又没把儿,做不得紫微。”我酸一句,伸手描画北斗,“你说,这北斗七星,咱仨占三颗,还剩四颗。如镜哥一颗,宝骏一颗,剩下两颗……你哥俩得花盈车,打算几时娶妻啊?”
“小星收得不少,你好生替他把关。”樊宝玉岔开话题。
“他啊……”我长叹一声,“恐怕还念着对门家那丫头,得伤心一阵儿。由他吧。”
“闷小子,偏看上个泼丫头。”樊宝玉无奈叹息。
“莫说旁人,我问你几时续娶?”我将话题扯回。
樊宝玉沉默良久,咬牙道:“我给铃儿守三年!”
我嗤笑一声:“还当你要守节终身呢。三年,守给谁看?”
“三年。咱家就宝骏一个后,瞧着孤单。军里也没活下多少孩童,不然还能拉两支小儿队,叫宝骏也威风威风。”樊宝玉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我身为主将,身为兄长,总得做个表率。”
我不回话,那头也不回话。
“困得闹慌,先回了。”樊宝玉打个哈欠,醉悠悠起身,撇下好兄弟,攀梯而去。
唐远依旧沉默,双手枕头,双目微闭。
我瞥他一眼,不知是该客客气气叫醒他,或是再踹一脚,让他再添一道疤痕。
“歌不错。”唐远忽而睁眼。
呵,我当他为何一直不出声,原是专心聆听军歌。
“诗是明老爷子年轻时所作,后来,明洙将军请路过的乐师谱曲,改作军歌。”我怅然感叹,“好些年没听人唱它了。”
“明洙将军?”唐远思忖片刻,问,“可是明老将军掌上明珠?”
“正是。可惜我无缘得见。”我答道。
“原来如此。”唐远也不知领悟到何等天机,回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沉默良久,军歌已停下。我只觉好生无聊,正待告辞,唐远却又忽而开口:“今日,马都头确令人刮目相看。”
想到白日里唐将军被小马都头抢球的情形,我不禁“噗嗤”一笑:“他本事不差,无奈是个菩萨,见不得打打杀杀。不如调他去二营,请唐将军亲自磨炼磨炼?”
“免了。二营是锋兵,他心志不坚,徒作拖累。”唐远毫不留情否决。
“那我可有资格借二营练手?”我厚脸皮笑问。
唐远默思片刻:“三三之阵,你已得七成。此阵依赖主将,仅适小队作战,难敌浮屠铁鹞。你长在军略,偏门巧阵,不学也罢。”
我讶然问:“你这是夸我?”
“据实而言。”唐远道。
呆货说不来违心话。我只觉心花怒放,恨不能写下来,叫他签字画押,至于他说我只会伐嘴的旧仇,便不计较了!
“那暂且不学,我事务繁忙,也不得空闲。”我凑到近前,挑眉商量,“你与徐指挥打声招呼,让他得空教我几式刀法。”
唐远微微斜来目光,又回眸望天:“技多不精。”
“精不精你且不管,我自有计较。”我扯扯他衣袖,“徐指挥是赤霄军刀法第一人,无奈只对你心悦诚服。你打招呼,他才肯倾囊相授。”
唐远不耐烦我再三拉扯,无奈应道:“酒醒再去。”
“那你先醉着,明日落个回音来。”我欢快起身,“噔噔噔”攀下木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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