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救国

那一年的端午,解昇郑重其事地过来提亲,意料之中被赖妈妈嫌弃家中贫寒,劈头盖脸地羞辱了解昇一番,连门也没让进。

其他的姐妹们跟着去凑热闹,看到那个翩然俊秀的少年公子几乎是狼狈不堪地逃离楚腰阁的门,一窝蜂地凑到了玉璋的房前打听事情原委。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套着玉璋的话,但大多数都是羡慕。

这样一个虽然家世贫寒却清白的读书人愿意娶乐伎做正室,是想也不敢想的幸事。

玉璋直到事情不会如此的顺利,因此心中也烦闷不已,只想要提着刀冲进赖妈妈的屋子里,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同意。

她是一个很容易被心中所想捆住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满心满意地想要嫁给解昇,却被人阻止,玉璋整日忧思不解,很快自己又病倒下去。

她一日日的消瘦,身上连骨头都摸得见了,计师傅心疼不已,将自己多年的体己拿出来给她,拿去赎身吧。

姑娘们的身契捏在赖妈妈的手里,只有当她们嫁人给她创造了价值的时候,赖妈妈才会拿出来。

眼下解昇无权无势,赖妈妈很自然就将他剔除了可结交的人员名单。

玉璋惊讶不敢要,师傅,这是您一辈子的积蓄,我不能要。

计师傅依旧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样子,和昔年的莫欢如出一辙,但此时她眼底却有了一丝莫名的欣慰。

很多年前我就备着了,本来打算找到玥儿给她做嫁妆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也知道不可能了。

她知道计师傅心里的念想,是她那幼时便被丈夫卖给人牙子做瘦马的女儿。

她之所以愿意在风月烟花之地教授琴艺,也是为了寻找女儿。

玉璋没有接,反而是宽慰着她,师傅不要灰心,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想必玥儿还在人世,这些钱还是留给她吧。

计师傅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无奈,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她不知生死不知去向,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了二十年。

其实我早该接受的,或许她早就不在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罢了。

但是你不一样,你马上就要嫁人了,这点钱就当是我的贺礼,也不枉你陪我这么多年。

玉璋捏着钱,又想到莫欢出嫁的那天塞给她的钱袋,她说我希望你能为自己做一回主。

她们把所有的自由与欢欣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等着她拿着钱去赎身,赖妈妈还是没有轻易的答应,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玉璋,眉目丝毫不动,反而是苦心的劝导她。

这世上,靠真心是没办法活的,你要想清楚,如今这世道这样乱,他的真心能维持多久。

玉璋知道,赖妈妈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她自己没有儿女,楚腰阁里所有的姑娘都是她的女儿,而女儿要出嫁,她心里自然是担忧的。

我知道世道艰难,可是就是这样艰难的世道,他也肯冒着被流兵匪寇杀害的风险,替我回家看望我的母兄。

妈妈,若这世上真的没有真心,那我也甘愿。

赖妈妈看着她倔强的神情,恍惚间又想起来多年前她跪在听雨轩门口不依不饶倔强不屈的样子。

你母亲还安好吗。

她突兀地问了这样一句。

玉璋愣住了,却如实地回答,尚好,只是身体始终不虞。

赖妈妈微微失神,最后了然地点头颔首,最终将玉璋扶起来,你去同他说,让他中了举再来吧,我的女儿可不能随意的嫁出去了。

于是她开始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满心欢喜的待嫁,她以前从未学过女红,最终她也放弃了自己亲手绣嫁衣的念头,改为为自己和解昇缝制袜子。

大明朝最后的一次科举在崇祯十六年举行,癸未科。虽然那时帝国将倾遍地烽火,北边的国门摇摇欲坠,农民们因着无休无止的灾难与贪腐愤而揭竿,但是读书人们还是有着强烈的忠君理念。

他们之中或年轻或老弱,前仆后继地去往科考的场上,救国家,救百姓,救天下。

解昇也不例外。

他幻想着,自己也能用自己的才学,像二百年前的那位祖先一样,完成当世未有之壮举。他觉得自己是力挽狂澜之人,是大厦将倾,徒手拨乱反正之人。

也许这个王朝,能在他的手里,再次焕发出久违的生命力。

而在此之前,他也完成了人生中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他终于娶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那一年几乎可以说是他过往二十一年最好的一年,他参加科举榜上有名,急切地回乡之后等待他的便是期盼已久的母亲与他温柔可亲的新娘。

他们二人在天地亲朋父母高堂的见证下,完成永结同心的誓言与约定,拜过天地后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妻。

赖妈妈最终也没有要玉璋的钱,而是直接将卖身契的拿着去官府给她消了奴籍,理由是,进士娘子可不能是曾经供人赏玩的奴婢。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

那个红烛彻夜燃尽的晚上,解昇写下这样的诗送给她,她不太懂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回答道。

是你我二人无论生死离别,要永远都两心相依的意思。

虽然在新婚夜谈论生离死别之事确实不太吉利,但是玉璋却被幸福冲昏头脑地赞同他的话,她想,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样的诗句她听唱曲的姑娘唱过,喃喃地念给他听,在思绪迷蒙间被他紧紧的握住双手解下衣衫。

那天晚上的蜡烛是专门买来做喜事的蜡烛,不仅灯光明亮而且格外耐用。他吻着她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身体,在大红色的天地里,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

他想,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外乎如此了。

玉璋讲着讲着就忘了有旁人的存在,她做了几百年的鬼,好像已经忘记了什么叫羞涩。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往少儿不宜的方面发展,骆驰作为成年人的担当此刻显现出来,他倏地站起来义正言辞的打断玉璋。

“后面的话不必讲了,我们意会就可以了。”

程玏摊手:“我意会不了,我想象力差。”

玉璋还要开口骆驰却直接站在了她的面前,“再讲下去少儿不宜了,今天这个气氛不太适合。”

程玏用力地推开他:“我不是少儿谢谢。”

请继续刚才的话题。

玉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死后几百年,想着解昇的时候很多,但是时间越久,那人的面容就越模糊,而如今随着回忆的展开,那个雪夜里为她簪上簪子的人的脸越发的清晰起来。

她正要再开口,却听到那个一直坐在一旁没做声的姑娘懒洋洋地出声。

“你与你相公新婚夜做了什么不必讲给我们听吧。”泠音斜着身体靠在椅子上,一脸淡然。

玉璋的脸很快的就凝住了,似乎很尴尬,但又做不出尴尬的表情来,眉毛微微挑起来皱着,就这么僵硬着。

程玏很不满,他想听啊!

但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觉得只要是他敢开口,泠音的耳光就会毫不犹豫地甩过来。

玉璋兀自尴尬了许久,发现没人追究她刚刚的失态,这才放心下去继续讲述。

那一年的冬天在玉璋的心里刻下了很深的印象。

进入十月,处于江南潮湿之地的江宁府便开始连日的大雪,每每她从睡梦中醒来,望向窗外便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气一冷人就变得懒散,家里人少,解母也和蔼,没有一般婆婆的刻薄,因此凡是碰上下雪天,玉璋都是窝在房子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落雪。

那时她和解昇新婚燕尔恩爱正浓,两人凑到一起便分不开,她身体的每一寸都被他吻过,每一根发丝都与他的纠缠不休,每一寸肌肤的接触,都让她战栗不已。

她想让这样的日子永远的持续下去,但她知道不可能。

彼时大明王朝内忧外患,已经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尤其是孙传庭将军战死于潼关的消息传来,这个腐朽帝国的最后一根梁木似乎都断了。

但是解昇不甘心,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不想做前朝遗民。

他开始翻看兵书,先秦百家治国之策,试图寻找最后的良药,给这个曾经腐朽的帝国注入一力强心剂。

但是国家溃亡在即,似乎所有人都放弃了抵抗与挣扎,新考入的进士们迟迟得不到任命,所有的达官贵胄们都将自己关在自己煊赫显贵的府邸里压榨着百姓们最后的血肉。

紫禁城里的皇帝,已是无臣之君。

北边的满人如同四百年前的蒙古人一样,像狼一样觊觎着大明,正月一到,闯王宣布建立大顺,集结百万雄狮,直指京师。

解昇还没有放弃,因为他的陛下还没有放弃。他就像二百年前的那位先祖一样,即使遭到贬斥,被皇帝下令十年不起用的时候,也没有放弃。

他决定去代州,投奔山西总兵周将军,玉璋舍不得他,但她也知道,她无法阻止他。

解昇临行前的一晚她躺在他的怀里,两人静静地说着话,似乎明日的别离并不存在。

他说等他回来,他们就在院子里种一颗枣树,因为玉璋童年时,最容易获得的食物就是枣子。

他说等他回来,会带她回家,回到吉安府,回到她那个破败的,温暖的家。

他说了很多,但他没有回来。

解昇没有回来,直到几百年后,玉璋也没有再见他。

那一年初四在金陵河边的话似乎一语成谶,他让她等了这样久,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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