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暖亭

山中不知岁月,年关将至,程府派人来问阿媖是否会回姑苏过年。

虽然寒山寺偏远很不方便,但是这里自由自在,阿媖每日里上午去佛寺诵经,下午便随着小秋桃儿满山的逛,第一次不受闺阁拘束的快乐让她万般不情愿回到程府去,此刻便躲在屋子里装病想要推辞。

程家派来的嬷嬷听说她病了,便着急忙慌的要去请大夫,阿媖方寸大乱,害怕自己被揭穿,泠音略施小计,她立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嬷嬷在门口听得动静,心中已有计较,伸出去的脚步默默地缩回来,问道:“表小姐,身子可还好吗?”

阿媖只觉得自己肠腑都要咳出来了,断断续续地回答:“只是感染风寒,实在不能见客。请嬷嬷回去回禀姑母,就说我风寒未愈,实在不宜挪动,待到开春身子好转,定会向姑母请罪。”

说一句咳三声的,嬷嬷本还有两分怀疑,此时阿媖却推开了门,一副苍白却两颊潮红的病容出现在嬷嬷眼里。

她有气无力的靠在门框上,虚着身子就要请罪,嬷嬷赶紧将她扶起只说让她好生休养,待到明年春天天气暖和了再回去不迟。

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

也不知那嬷嬷和程夫人是怎么说的,程府果真就没有再来催她回府,反而是拉了一车车的补品与过年必用的物资来。

如今有人送东西来,阿媖也懒得自己花钱买,于是院子里各个房间里炭火都烧的足足的,桃儿和小秋躲在一起感叹从没过过这么舒服的年。

她们躲在一起守岁,寺庙里打发人来寒暄,送了一点红裱纸与对联来。

过年守岁的娱乐项目无非就那几个,打马吊阿媖最厉害,桃儿将自己那点月例银子全部输给了她,小秋和泠音分着用小秋的月例,此时已经是负债累累了。

等到三个人已经身无分文的时候,桃儿转移话题道:“我会剪窗花,不如我们剪点窗花吧,贴在窗户上也好看。”

若是再打下去,恐怕连衣服都要输光了。

到了剪窗花的时候小秋还会一点,阿媖和泠音便是什么都不会了。

桃儿手巧,什么喜鹊登枝翠鸟报喜都剪的惟妙惟肖的,几个女孩子围着桃儿都要学,不知不觉庙里的钟声就开始有节奏的连响起来。

这是泠音第一次身临其境地参与到人间的年夜中来,许多她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受一下下的让她瞪大眼睛,她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乳茶,满心满意的激动与惊喜,看着笑闹成一团的小秋和桃儿,以及坐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的阿媖,心中感叹。

原来人间的节日这样好玩,从前都是躲在竹箫里或是装作空气一样旁观,不想竟是这样让人还身在其中就开始怀念的快乐与温暖。

若非小秋让她感受人生苦乐百态,恐怕她到现在还只是一缕冷冰冰的精魄。

子时已过,两个小丫头就开始哈欠连天了,阿媖拿出三个红色的纸封来递给小秋桃儿和泠音。

但是三人都没有接过去。

桃儿是因为主仆有别不敢造次,泠音和小秋则是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压岁钱,今晚闹得晚了,明早我要睡懒觉,你们不要一大早就过来吵我啦。”说完就将之塞给她们。

桃儿推辞几下推辞不过,还是接过了,打开看了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也太多了,表小姐。”

是她几年的月例。

阿媖挥挥手:“不多不多,今日高兴。”

泠音打开看,她对钱没有概念,只是纠结于一件事情:“为什么是你给我们?”

阿媖胆大包天地揉了揉仙女的脸,像哄小孩子一样说:“因为我最年长嘛。”

说完就将小秋桃儿送出门,自己睡下了。

泠音吹灭烛火,在西侧的耳房睡下,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明明自己才是最年长的,这丫头变着法占她便宜。

程府打发人送来新年年礼,又明里暗里试探着阿媖身子如何,见到了在泠音法术作用下摇摇欲坠的阿媖,送上几句客套话便回府去了。

今年是个冷冬,从小年开始就缠缠绵绵地下雪,一直到新年初一,屋外还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天地间一片极致的纯白伴随着还仍旧在落的雪花,在寂静无比的山林里渲染出一种极致的凄清与空灵来。

连着几日下雪被憋闷的久了,阿媖招呼小秋和桃儿一同在亭子里围上厚厚的布帘点燃炉子围炉煮茶赏雪听风。

在场的除了阿媖都没怎么念过书,小秋更是不识字,泠音好奇地看着眯眼欣赏这天地绝美雪景的阿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总不能一直拖吧。”

这扫兴的话题没有消减半分她的好兴致,端起茶杯来微抿一口道:“拖到他们觉得我不识趣不懂事就可以回去了。”

只要程府的人不满意婚事自然而然就告吹了。

她心里算盘打得响,泠音想着那段时日在程府与程家主子们相处时的情景,程倬对阿媖简直是爱不释手移不开眼,只怕不会轻易放过美人。

默默地看着平日里聪明伶俐此时却犯傻的少女,泠音生出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怅然来。

她们躲在亭子里品茗吃茶娱乐嬉闹好不惬意,寂静的天地间只回荡着几个女孩子的笑闹声,但是在这清脆欢快的笑闹声中小秋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放下茶杯,循着那丝动静往外看去,冷风很快就从缝隙里钻进来,最先感受到的时泠音,她看着往外探头看去的小秋问她:“小秋你怎么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不快把帘子放下。”

小秋回过头来看她,额前的发丝上已经沾满了雪花,睫毛上也是雪鼻子红红的说:“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人在呼救。”

桃儿也凑过来往外看了看,眼神里满是疑惑:“这冰天雪地的,不在家好好过年跑出来做什么。”

“你一定是听错了。”桃儿很快得出结论来。

小秋还是坚持着听了一会然而却什么也没听到,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错觉,她放下帘子就要转身,却忽然听到一声几乎是哀嚎的叫声。

这一下不光是小秋听到了,其他人也听到了,那声音像是被人用刀子利刃刺下后发出的惨叫,格外凄厉渗人。

小秋一把掀开帘子就往外走,嘴里还不停地说:“有人!在那!”

桃儿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斜坡下雪地里伏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她回头向阿媖说道:“表小姐您待在这儿别乱走,我去和小秋看看就来。”

泠音也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还没迈脚就听到小秋叫她帮忙的喊叫。

几人七手八脚的将那个身影搬到了暖亭,只见那是一个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单薄的还露出棉絮的破洞的薄袄,下身的裤子是甚至是单薄的不加任何夹层的夏布,光脚穿着一双鞋子,露出来的脚踝和手都冻得青紫。

撩开她凌乱敷面的头发,露出一张被冻得双眼紧闭,嘴唇发紫的脸来。

阿媖吩咐桃儿将她的兔毛大氅铺在地上,将人放上去,又拿起自己身上来时穿的那件斗篷盖在她身上,让小秋打开食盒拿出材料煎了一碗热热的红枣桂圆汤给女孩灌了下去。

一番七手八脚的操作,女孩还没醒,她们几人倒是都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泠音忍不住替那女孩理了理额前散落的头发,一股暖意就窜入到女孩子的身体里,她眼皮颤了颤,睁开眼看到的是横梁灰瓦的尖顶。

身下是温热柔软的皮毛,身上是一件碧水青的厚实斗篷,亭子里暖意融融,几乎是春天般的温暖。

她还没有缓过神来,眼睛迷茫地四顾了下,看见两个穿着杏粉色短襟厚袄梳着双环髻的女孩,一个稍年长些身着碧色比甲马面裙精致美丽绝伦的女子坐在桌边,身边是一个穿着白色青边衣裙,双丫髻清秀伶俐的女孩。

那美的像仙人的女子见她醒了,眼神里的紧张明显褪去,柔声问她:“你终于醒了,可还冷吗?”

稻生这才反应过来正是眼前的几人救了自己,她赶忙从地上起来,原本被冻僵的四肢此时也行动自如。

她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发出沉闷的声响:“谢谢小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阿媖给桃儿使了个颜色,桃儿领会连忙将她扶起来,这才问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会在这山林间行走?”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稻生脸上的感激激动之情全部褪去,浓浓的凄苦与绝望爬上她的脸颊,眼睛里很快就布满了泪水。

这个模样一看就是有隐情,阿媖不愿意多掺和,赶紧说道:“要是有不便告知的原因就当我没问过。你家住在哪里,我吩咐人送你回去。”

稻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看着阿媖的样貌穿着她身边的丫鬟陈设,知道她身份肯定不凡,她咬了咬嘴唇,将眼睛里的眼泪逼下,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如今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不如放手一搏。

她又伏下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青紫一片了:“小女冒犯,求小姐为小女做主!”

泠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这样身怀冤屈求助他人的戏码她在戏文里见过很多次了,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真的让自己碰上了。

阿媖连忙将她扶起,面上有些为难之色:“我不过是来此地游玩的旅人罢了,若你真有冤屈,还是去官府登告为好。”

稻生没有起来而是腰背停止的跪在地上,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小女不敢麻烦小姐太多,只是如今大雪道路难行,若要去求告恐怕会冻死在路边,只是小女的母亲与幼弟真的是不能再等了。”

她又深深地俯下去:“求小姐救我母亲和弟弟!”

她纵使是跪着腰也没有塌下去,而是像一棵翠竹直挺挺的,透出不屈不挠的坚韧来。

阿媖下意识地看了看泠音,发现她正好也看着自己,只那一眼便不用多言,她将女孩扶起来,问道:“你有何冤屈不妨说一说,或许我能略尽绵薄之力。”

她清晰地听到泠音松了口气,心里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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