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火!”疾冲的回答混在呼啸的风里。
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蛮横。
“你这股邪火不泄出来,今晚就得烧死自个儿!老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泄火?
言冰云一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莽夫将军所谓的“泄火”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行径。
乌骓马已如一阵黑色旋风,冲出了皇城根。
拐过几条寂静的街道,最终冲进了一处辕门高耸、旌旗招展的所在,京卫戍大营!
马蹄声骤停,激起一片尘土。
“将军!”辕门守卫看清来人,立刻挺直腰板行礼。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被自家将军像押解犯人一样箍在怀里的、那位脸色苍白、墨青官袍皱巴巴的言尚书?
守卫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疾冲根本没理会守卫的异样目光,利落地翻身下马。
然后不由分说,再次一把将还在马背上晕头转向、浑身发软的言冰云“薅”了下来!
“站稳了!”疾冲松开箍着他腰的手,却依旧抓着他的胳膊。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
他目光如炬,上下扫视着言冰云。
“还行不行?别等会儿一箭没射出去,先把自己撂倒了!”
言冰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
胸口剧烈起伏,体内那股失控的燥热和剧痛在短暂的疾驰后非但没有平息。
反而因为突然的静止和这莽夫的粗鲁对待,更加汹涌地冲撞起来!
太阳穴突突狂跳,视野边缘的金星闪烁得更加密集。
“疾冲!你简直胡闹!”他甩开疾冲的手,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声音却因虚弱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本官乃朝廷命官!岂能在此”
“在此什么?射个箭而已!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
疾冲不耐烦地打断他,浓眉一竖,指着校场远处那一排排在暮色中矗立的箭靶。
“看见没?靶子!弓!箭!老子今天亲自教你!把心里那股憋屈劲儿,全他娘地给我射出去!射烂它!”
他一边吼着,一边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旁边的兵器架。
随手抄起一张半人多高的硬弓和一壶雕翎箭,看也不看就塞到了言冰云怀里。
硬弓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感和坚韧的牛角质感。
箭壶撞在腰间,里面的箭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和触感,让言冰云混乱的脑海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硬弓,指腹无意识地划过光滑坚韧的弓臂。
一种极其久远、几乎被遗忘的熟悉感。
如同沉眠的种子,被疾冲这通胡搅蛮缠的狂风骤雨猛地唤醒,悄然破土。
体内的燥热和剧痛依旧在咆哮,但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隐约的宣泄口。
“拿着!”疾冲已经抄起自己的那张铁胎巨弓,如同拎着一根烧火棍般轻松。
他看言冰云还在发愣,以为他怯场。
虎目一瞪,直接上手,粗粝的大手抓住言冰云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到一处箭垛前。
“站好!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腰背挺直!对,就这样!”
疾冲的声音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带着战场上训导新兵的粗暴直接。
他站在言冰云侧后方,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投下的阴影将言冰云完全笼罩。
“搭箭!”疾冲不由分说,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塞进言冰云微颤的右手中。
“左手推弓!右手勾弦!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对!指关节扣住弦!别用指腹!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
他一边吼,一边伸出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在言冰云的后腰上。
“腰!腰发力!别塌着!沉肩!坠肘!头摆正!眼睛!看着前面那个红心!对!就那个!把它当成郑元那狗东西的脑袋!”
每一句指令都伴随着身体接触的“矫正”。
腰被拍,肩膀被按,手臂被调整角度。
疾冲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粝和力量。
言冰云被他摆弄得僵硬,体内那股邪火被搅得更加翻腾。
太阳穴的剧痛和失控的亢奋几乎要将他撕裂!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这莽夫强行拽入陌生领域的无措感。
让他恨不得将手中的箭矢狠狠扎进脚下的土地!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体内力量失控奔涌的刹那。
一股奇异的本能,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唤醒!
当疾冲再次粗暴地扳正他有些偏移的左臂,调整他推弓的姿势时。
言冰云那被剧痛和燥热折磨得近乎涣散的眼神,陡然一凝!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他握弓的左臂,原本被疾冲扳得有些僵硬。
此刻却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感,微微向内旋了一下!
手腕的角度也随之发生了极其细微的调整!
原本只是被动承受推力的弓臂,瞬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与他整个左臂的骨骼、肌肉形成了一种完美的、充满力量感的契合!
同时,那搭在弦上的三根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
原本被疾冲要求用力勾弦而显得有些紧绷,此刻指节却极其自然地微微放松。
内扣,指腹稳稳地、精准地贴住了弓弦,形成了一种既稳固又充满韧性的“鹰喙”之姿!
那姿势,绝非初学者的笨拙模仿,而是千锤百炼后融入骨髓的本能!
整个人的气势,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一柄蒙尘的古剑,被骤然拂去了表面的锈迹,露出了内里一线慑人的寒芒!
腰背挺直如松,肩臂舒展如翼,所有的力量,体内的燥热、痛苦、愤怒、乃至那失控的亢奋,仿佛都找到了一个精准的汇聚点。
那支搭在弦上的雕翎箭!
疾冲那只正准备继续“矫正”言冰云右手手型的大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虎目圆睁,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盯着言冰云此刻的姿势!
那流畅自然的架弓姿态,那精准到毫厘的指弦手法,那瞬间凝练如渊的气势。
这哪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这分明是浸淫弓马之道多年的老手才能拥有的本能反应!
“你”疾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气音。
就在他失声的刹那!
言冰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被体内那汹涌到极致的、几乎要将他撑爆的燥热与痛楚彻底吞噬!
他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宣泄这焚身之火的出口!
管他什么规矩!
管他什么体统!
绷紧的弓弦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嘣!”
弓弦震响!如同裂帛!
一道墨色的流光,如同挣脱牢笼的凶禽,撕裂了沉沉的暮色!
那支雕翎箭,带着言冰云体内所有积压的委屈、愤怒、反噬的剧痛和失控的狂躁,化作一道凄厉的尖啸。
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百步之外那个象征着“郑元狗头”的箭靶红心,暴射而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穿透败革的声响,自百步外清晰传来!
箭靶中心那鲜红的靶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外扩散出一圈剧烈的涟漪!
整张厚重的草靶,在箭矢恐怖的动能冲击下,向后猛地一凹,随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剧烈地前后震颤起来!
箭羽在靶心处疯狂抖动,发出嗡嗡的余响!
正中红心!
一箭,穿心!
校场四周,几个正在收拾器械的兵卒,被这突如其来的弓弦炸响和恐怖的命中惊得停下了动作。
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那还在嗡嗡震颤的箭靶,又看看箭垛前,那道清瘦的墨青色身影,如同见了活鬼!
疾冲的嘴巴,不知何时已经微微张开,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准备“矫正”的姿势,彻底石化了。
虎目之中,震惊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
他看看百步外那犹自震颤的箭靶红心,又猛地扭头,死死盯住身侧收势而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的言冰云。
这力道!这准头!这开弓瞬间那流畅到极致的爆发力!
“你”疾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般的干涩和难以置信。
“翰林院还教这个?!”
言冰云没有回答。
射出一箭的瞬间,体内那焚身的燥热和狂暴的亢奋,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洪口,随着箭矢离弦,汹涌地倾泻而出!
一阵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空虚和疲惫感,如同退潮的冰冷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握着硬弓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着用力后的青白。
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耳中嗡嗡作响,刚才那穿心一箭带来的短暂清明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眩晕和脱力感。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扶额,缓解那几乎要炸开的头痛。
然而,手臂刚抬起一半。
“噗!”
一口压抑了许久的、滚烫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从紧抿的唇间喷涌而出!
粘稠的、带着刺目朱砂色泽的鲜血。
如同凄艳的泼墨,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墨青官袍!
几点温热的血珠,甚至溅落在他握着弓臂的苍白手背上,更有点点猩红,如同凋零的红梅,滴落在他脚下冰冷的泥地上。
也滴在了,疾冲那只因震惊而依旧僵在半空、未来得及收回的、戴着精铁护腕的手背上。
啪嗒。
温热粘稠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疾冲猛地一个激灵!
他低头,看着自己铁护腕上那几点刺目的猩红。
又猛地抬头,看向身前那摇摇欲坠、唇边染血、脸色惨白如鬼的身影。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言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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