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赵文谦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既然那妖书所载文字,会化作邪异图景,惑乱心神。”
“学生以为,或可效法古人[替身]之法?”
“寻一二心智坚韧、八字过硬、命格凶煞之人,先由他们代为[品鉴]那奏折内容!”
“待其看过之后,再由他们口述其中。”
“呃,其中[核心要旨]予恩师知晓。”
“如此或可滤去那些妖异图景、魔音蛊惑之扰,只取其文字本意?”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首辅的脸色,补充道。
“此等人选,诏狱死囚之中,或可觅得”
“替身?”首辅枯眉紧锁,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和极度的不悦。
让卑贱的死囚,替他这当朝首辅,先行承受那妖书的“品鉴”?
简直是奇耻大辱!
“正是!”赵文谦见恩师没有立刻斥责,胆子稍壮,语速加快。
“恩师身份贵重,心神系于社稷,万不可再受那妖书邪气侵扰。”
“此乃权宜之计,只为滤去邪祟,保全恩师心神,以图后计!”
“那些死囚,命如草芥,能为恩师分忧,已是天大的造化!”
静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昏黄的烛火跳跃着,将首辅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枯瘦的手指依旧碾着《心经》,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沙沙”声不再那么刺耳,反而带上了一丝犹疑的、仿佛在权衡利弊的节奏。
滤去妖异图景,只取文字本意。
找替身,承受那邪物第一波冲击。
保全心神,以图后计。
浑浊的老眼深处,那滔天的怒火和惊悸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幽深的算计。
赵文谦的话,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颗火星。
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本能和权谋者根植于骨髓的冷酷!
是啊!
他为何要亲自去碰那邪物?
为何要亲自承受那如同凌迟般的羞辱和折磨?
他是当朝首辅!
执掌乾坤!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有的是人,可以替他挡灾!
替他承受那万蚁噬心之苦!
那些死囚,烂命一条,能替他分担一二邪祟,是他们的福分!
“心智坚韧,八字过硬,命格凶煞。”
首辅沙哑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枯唇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如同古墓中裂开的石像。
“何处寻此等人?”
赵文谦见恩师意动,心头一松,连忙道。
“恩师明鉴!大理寺诏狱之中,死囚牢最底层,关押着一名唤作[疤狼]的江洋大盗!”
“此人乃北境马匪出身,杀人如麻,身负十七条人命,判了秋后凌迟!”
“据牢头言,此人受尽酷刑,哼都不哼一声,心志之坚,如铁似钢!”
“且命犯天煞孤星,克死父母妻儿,八字极硬!正是绝佳的[品鉴]之材!”
“诏狱死囚[疤狼]”首辅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眼底的幽光越来越盛。
他捻动佛珠(新换的)的手彻底停了下来,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好。”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字眼,从首辅干裂的唇间吐出。
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赵文谦,那目光如同毒蛇般阴冷粘腻。
“此事,交由你去办。带他来。莫要让老夫失望。”
“学生遵命!”赵文谦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领命,后背的寒意更甚。
他明白,这“带他来”背后,意味着何等残酷的筛选和不可告人的手段。
“还有”首辅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枯手从《心经》下抽出一卷同样深蓝色封皮、但边缘磨损更甚的《金刚经》,缓缓翻开至扉页。
昏黄的灯光下,扉页空白处,赫然用尖锐之物刻着三个深入纸背、带着怨毒执念的小字静心咒。
“将此经[赐]予那[疤狼]。”
枯指在那“静心咒”刻痕上用力划过,指甲刮擦纸张发出刺耳的轻响。
“告诉他,三日内,诵经万遍,静心涤虑。”
“三日后,老夫要[试折]。”
一个时辰后。
首辅府邸,最深处的暗室。
沉重的生铁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长鸣,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混杂着浓重血腥、霉腐、铁锈和绝望气息的阴风,如同地府刮来的寒流。
猛地从门内扑出,吹得门外举着火把的护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暗室不大,四壁皆是冰冷坚硬、布满湿滑苔痕的花岗岩。
只在角落点着一盏如豆的、冒着黑烟的油灯,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
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中央矗立着一副锈迹斑斑、沾着深褐色污迹的刑架。
刑架上,用粗糙沉重的铁链锁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火把的光跳跃着,照亮了那人。
衣衫早已破烂成布条,勉强遮体,露出的皮肤上布满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狰狞鞭痕、烙铁印和刀疤,如同在古铜色的躯体上绘满了地狱的图腾。
乱发如同枯草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刚硬、带着一道深刻刀疤、从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的下颌。
他低垂着头,如同死物般毫无声息,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野兽般的、仿佛来自尸山血海的凶戾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寒,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举着火把的护卫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文谦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那股刺鼻的恶臭。
跟在两名面无表情、气息阴冷的护卫身后,踏入这阴森之地。
他不敢看刑架上那如同人形凶兽般的影子,只对着阴影深处、端坐在一张紫檀椅上的枯槁身影,躬身低语。
“恩师,人带到了。此獠便是[疤狼],北境马匪头子,杀人如麻,命硬得很。”
首辅枯槁的身影完全笼罩在角落的阴影里。
只有那捻着新佛珠(第三串)的枯指,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偶尔反射一点幽光。
浑浊的目光,如同审视一件死物般,缓缓扫过刑架上那具伤痕累累、却依旧散发着不屈凶性的躯体。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冰冷的评估和一丝病态的期待。
他枯瘦的手从宽大的紫袍袖中伸出,手中拿着那卷扉页刻着“静心咒”的《金刚经》。
他缓步走到刑架前,步履缓慢而无声,如同飘行的幽灵。
昏黄的灯光下,扉页上“如是我闻”几个庄严肃穆的大字,与旁边那狰狞扭曲的“静心咒”刻痕形成诡异的对比。
首辅伸出枯瘦如柴的食指,指甲泛着青灰色。
他用那尖锐的指甲,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意味,在《金刚经》扉页“静心咒”刻痕的下方,又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三个更小的字。
万遍。
刻痕深入纸背,带着一股阴冷的执念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赏他。”首辅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他将那卷被双重刻下诅咒般字迹的《金刚经》,如同施舍一块腐肉般,随手丢在刑架下冰冷潮湿、混杂着暗褐色污迹的地面上。
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刑架上那如同死寂凶兽般的疤脸汉子,对着护卫,也仿佛对着这暗室中无形的存在,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给他三日。”
“诵经,静心。”
“万遍。”
“三日后”
首辅浑浊的老眼在阴影中闪过一丝幽光,枯唇开合,吐出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砸落。
“试折。”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
隔绝了暗室内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那如同凶兽般死寂却又暗流汹涌的喘息。
唯有那本被遗弃在冰冷污秽地面、扉页刻着“静心咒”和“万遍”的《金刚经》。
在绝对的黑暗和浓郁的血腥气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
静室内,首辅重新坐回紫檀椅,枯瘦的手指再次捻动起新的紫檀佛珠。
这一次,“沙沙”声似乎顺畅了些许。
他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深处。
那被沙雕奏折反复蹂躏的心塞烦躁。
似乎被一种新的、更加幽暗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妖书?
言冰云?
且看是尔等妖邪惑乱人心。
还是老夫的“静心替身”能破尔邪法!
(静心咒?万遍?)
(暗室中,锁链下的疤狼,枯草般的乱发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阴影里,那布满血污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近乎撕裂的、无声的弧度。)
(凶兽的静心,是舔舐獠牙,等待撕咬猎物的时机。)
(三日?万遍?)
(这老东西,是在给自己准备祭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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