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捻动玉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深邃的丹凤眼望着窗外一株抽出嫩芽的海棠,目光悠远。
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市井的喧嚣与暗流。
他脸上没有任何怒意,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猫妖,熊猫精,亡国十鉴。”
他低声重复着影卫汇报中的关键词,声音如同玉石轻碰。
“倒是编得热闹。”
那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倒像是在欣赏一出编排拙劣却卖力演出的闹剧。
“首辅府邸有何动静?”时影淡淡问道。
“首辅称病告假,闭门谢客。其心腹赵文谦频繁出入大理寺诏狱。府中采买药材中,静心安神类陡增三倍。另有府中下人暗中收集市井流言抄本。”影卫答道。
“哦?”时影眉梢微挑,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
“病了?倒是会挑时候。”他指尖的玉佩停止了转动,温润的玉质贴着微凉的指腹。
“由他们去。”时影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传旨,明日起,增派三倍人手,护卫言尚书府邸。若有宵小滋扰,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是!”影卫领命,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无踪。
时影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外那株海棠的嫩芽上。
流言如刀?
那便看看,是流言的刀快,还是他手中无形的网更密。
妖书惑众?亡国之兆?
他倒要看看,这盆脏水泼下来。
能浇灭几分那沙雕折子燃起的、破开沉疴的火焰?
又能否浇熄那莽夫将军眼中灼灼的金色战焰?
冷眼观潮,静待其变。
帝王心术,有时只需一默。
尚书府门前,青石板路被车轮碾过,发出单调的声响。
一辆简朴的青帷小轿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停在府门前。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轿帘内伸出,指尖带着久病的凉意。
言冰云撩开轿帘一角,正欲下轿。
一阵孩童清脆却刺耳的嬉闹歌谣声,毫无征兆地顺着风钻进轿帘缝隙。
“沙雕折!沙雕折!猫猫哭!狗狗叫!”
“老登气得吐了血!将军变成大傻冒!”
“妖书祸国要亡朝!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
歌声尖利,充满了孩童的懵懂与模仿的恶意。
言冰云撩帘的手猛地一顿!
本就苍白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剧烈的羞耻和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妖书祸国?
亡朝?
这些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推行新政,呕心沥血,甚至不惜折损自身。
到头来,在孩童口中,竟成了祸国殃民的妖人?!
他深潭般的眼眸骤然收缩,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巷口,几个总角小儿正围成一圈。
拍着手,跳着脚,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荒诞恶毒的童谣。
其中一个稍大的孩子,手里还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纸的颜色和质地,竟与他在“墨韵斋”外惊鸿一瞥的《论沙雕亡国十鉴》誊抄稿一模一样!
更刺目的是,就在那群嬉闹孩童身后的灰墙上。
不知被谁用粗糙的朱砂,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大大的、简陋的人头像。
虽然线条粗劣,但那清瘦的轮廓,紧抿的薄唇,还有标志性的、带着浓重青黑的眼窝,分明画的就是他言冰云!
而那人像的眉心处,赫然被点上了一颗硕大的、猩红刺目的“祸水”痣!
“祸水”!
亡国祸水?!
“呃”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言冰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死死抓住轿厢边缘才勉强稳住。
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木质厢壁,留下几道白痕。
轿外护卫察觉到异样,低声询问。
“大人?”
“无事。”言冰云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放下轿帘,隔绝了外面刺耳的童谣和那扎眼的画像,疲惫地靠回冰冷的轿厢内壁。
轿子重新启动,驶入府门。
书房内,浓重的药味也压不住心头的苦涩。
他坐在书案后,看着案头那份刚刚由门房呈上的。
署名“清流寒士泣血上陈”的《谏言尚书止妖书疏》。
通篇骈四俪六,引经据典,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将“沙雕奏折”斥为“惑乱君心、败坏朝纲、引蛮力祸国”的妖邪之源。
将他言冰云描绘成包藏祸心、以邪术操控大将、意图颠覆江山的妖人!
“妖人,祸水,亡国”言冰云喃喃自语。
指尖拂过奏疏上那些力透纸背、充满“正义”怒火的墨字,指尖冰凉。
他为国为民,宵衣旰食,呕心沥血。
甚至不惜折损寿元,到头来,竟落得如此污名?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比反噬更深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
“咳咳,咳咳咳!”压抑了许久的呛咳再也无法控制。
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袭来!
他剧烈地弓起身子,用手死死捂住嘴。
瘦削的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碎裂。
这一次,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都要长久。
好半晌,咳嗽才渐渐止息。
他喘息着,摊开紧捂的手掌。
掌心,赫然是一小滩粘稠的、带着暗红血块的液体。
那是被强行压下的心头之血。
更刺目的是,几点滚烫的鲜血,正正溅落在摊开的那份《谏言尚书止妖书疏》的落款处。
将“泣血上陈”四个字,染得一片猩红、妖异。
“泣血上陈”
言冰云看着那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四个字,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惨淡、近乎荒诞的冷笑。
这“血”,到底是谁在“泣”?
这“妖”,又究竟是何人心中所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洞开的窗棂。
望向阴沉沉的、仿佛酝酿着更大风暴的天空。
流言如刀,刀刀见血。
这舆论的绞索,已悄然套上了他的脖颈。
而下一轮的朝堂攻讦,恐怕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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