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言冰云,老夫倒要看看。你的[活泉]冲不冲得垮这滔天的脏水!”

三日后。黄河新筑堤段,三号埽工位。

秋雨绵绵,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缠绵不绝的湿气。浑浊的河水在加固后的堤岸下奔涌,发出沉闷的呜咽。新筑的堤段,夯土还散发着新鲜的气息,上面覆盖着用于临时防护的草席,在细雨中显得格外沉暗。

这本该是检验新堤抗压能力的关键时期。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呻吟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雨幕!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土石崩裂的“咔嚓”声!

只见三号埽工位下方,那看似坚实的新筑堤体,猛地向内凹陷、崩塌!一道足有丈许宽、狰狞无比的豁口,如同被巨兽狠狠撕咬开,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浑浊的、裹挟着泥沙的黄河水,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疯狂地顺着豁口倒灌而入!

狂暴的水流瞬间冲垮了内侧单薄的防护土堰,如同黄色的巨蟒,嘶吼着扑向堤外刚刚完成秋播、泛着嫩绿的千顷良田!

“决堤了!!!”

“天啊!三号埽工塌了!”

“快堵住!堵住啊!”

凄厉的呼喊、绝望的哭嚎、兵丁们慌乱奔跑的脚步声。瞬间将这片工地化作了人间地狱!

水浪滔天,泥浆飞溅。浑浊的洪水如同贪婪的黄色巨舌,疯狂舔舐、吞噬着脆弱的田垄。刚刚冒出嫩芽的麦苗,在狂暴的水流中无助地挣扎,转瞬就被卷入浑浊的泥浆深处,消失无踪。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身影格外醒目。正是那位泪点奇低、共情力爆表的御史大人!他不知何时冲到了决口附近,官袍下摆早已被泥水浸透,溅满了黄色的泥点。

他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崩裂的堤坝、倒灌的浊浪、被吞噬的农田。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流离失所的灾民、饿殍遍野的惨景!

“苍天呐!!!百姓何辜!田地何辜啊!!!”一声撕心裂肺、穿透雨幕的悲嚎,猛地从御史大人喉咙里爆发出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

他根本不顾决口的危险和飞溅的泥浆,踉跄着扑向那崩裂的堤坝边缘,双手死死抠住一块松动的、湿滑的夯土块,额头狠狠撞向冰冷泥泞的堤身,发出“咚!咚!”的闷响!涕泪混合着雨水和泥浆,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言冰云!言冰云!!!”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毒,死死钉在远处那个正被工部官员簇拥着、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上,声音泣血般控诉,字字如刀,响彻整个决口上空:

“你看看!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修的什么堤?!你领的什么工?!这就是你耗尽民脂民膏、信誓旦旦的[固若金汤]?!豆腐渣!全是豆腐渣啊!!!你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对得起沿岸百万黎民的指望吗?!哇啊啊啊!!!”

这悲愤到极致的控诉,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把,瞬间点燃了现场所有恐慌、惊怒、无措的情绪!无数道目光,带着质疑、愤怒、甚至仇恨,如同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射向堤坝上那个清瘦孤立的身影!工部的官员们脸色煞白,试图辩解,声音却被御史的嚎啕和灾民的哭喊彻底淹没。

言冰云站在冰冷的雨幕中,玄色的官袍早已被雨水和泥点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身形。御史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如同重锤砸在胸口,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唯有那双清冷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冰锥,死死盯着那道还在不断扩大的狰狞豁口,以及豁口处被浊浪疯狂冲刷、翻卷出来的某些异样的东西!

不是夯土!也不是石块!

是大片大片被洪水撕裂、浸泡得发黑发烂的苇席?!

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工部官员,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竟一脚踏入决口边缘冰冷刺骨、汹涌咆哮的泥淖之中!浑浊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形猛地一趔趄!

他却不管不顾,俯下身,任由泥水溅满衣袍,伸出苍白修长、此刻却沾满污泥的手,奋力从被洪水冲刷的堤体内部,狠狠抠扯出一大片湿漉漉、沉甸甸、散发着桐油和腐水混合怪味的编织细密的苇席!

那苇席表面,还残留着被粗暴撕扯前刷上的、用来伪装麻布纹理的白色石粉!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浸透桐油、冰冷滑腻的苇席瞬间,袖中那本幽光内敛的玄黑奏折,如同被惊醒的凶兽,猛地自行翻开!纸页无风自动,幽光暴涨!

一副充满末日气息的动态画面,瞬间投射在言冰云眼前翻涌的浊浪之上:

“豆腐渣工程.jpg(巨大危楼在风雨中剧烈摇晃、砖石崩落)→塌房啦!.GIF(危楼轰然倒塌,烟尘滚滚)→老登数钱.gif(首辅Q版在废墟上手舞足蹈数着金元宝,发出无声的狂笑)”

这充满嘲讽与愤怒的“共情版”事故报告,如同最辛辣的控诉,只有言冰云一人可见!那“老登数钱”的无声狂笑,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大人!危险!快上来!”岸上的工部官员魂飞魄散,嘶声大喊。

言冰云却恍若未闻。他捏着那片湿冷的、如同毒蛇蜕皮般的苇席,站在冰冷刺骨的泥淖里,仰头看着浊浪滔天的豁口,雨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颌不断滴落。

心脉深处那股熟悉的抽痛,此刻尖锐得如同冰锥穿刺!是愤怒?是彻骨的寒意?还是被至亲信任之人背后捅刀的悲凉?

就在这千钧一发、群情激愤、御史的嚎啕与灾民的哭喊响彻云霄之际。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宣喝,如同定海神针,猛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只见一队身着明黄服饰、气息沉凝的宫廷侍卫,簇拥着一名手捧明黄卷轴的内侍监,如同劈开浊浪的利剑,疾步穿过混乱的人群,径直来到决口边缘!所有喧闹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死寂!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卷明黄的圣旨上。

内侍监展开圣旨,目光如电,扫过泥淖中的言冰云,扫过抱堤嚎啕的御史,扫过惊惶的工部官员,最后落在言冰云手中那片湿漉漉的苇席上,声音清越而威严:

“陛下口谕!工部尚书言冰云!”

言冰云在泥淖中艰难转身,面向圣旨方向。

内侍监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以一种极其独特的、只有言冰云能听懂的“密旨”韵律,清晰念道:

“堤毁非卿过,魑魅藏暗波。爱卿勿动,待其**。速归暖阁,饮汤服药,朕等着你的[沙雕]折子。”

最后那句,内侍监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古怪的、模仿奏折风格的抑扬顿挫,尤其是“沙雕”二字,念得格外清晰。

圣旨念罢,内侍监手腕一翻,竟从袖中滑出一个巴掌大小、包裹严密的油纸包,精准地抛向泥淖中的言冰云!纸包入手温热,散发着熟悉的、带着安神草药清苦气息。正是时影御用的安神汤!

内侍监完成使命,对着言冰云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意味深长,随即转身,带着侍卫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留下决口处一片死寂的茫然与更深的惊涛骇浪!

御史大人的嚎啕卡在了喉咙里,呆呆地看着圣旨消失的方向。

工部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灾民的哭喊也弱了下去,茫然地望着泥淖中那个捏着苇席、握着温热药包、如同泥塑般僵立的身影。

勿动?**?

等着沙雕折子?

言冰云站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感受着掌心那包安神汤传来的微弱暖意,再低头看看手中那片湿冷滑腻、散发着阴谋气息的苇席,最后抬眼望向浊浪翻滚的决口和远处被吞噬的农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的洪流,在他枯竭的心脉深处,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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