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熹微,临安如同一个巨大的机体,开始缓缓运转。尽管城南印坊被查抄的余波未平,但《闻天下》这张无形的信息网络,早已在夜色掩护下完成了新一期的编织与铺散。
在城郊的一家不起眼的福记杂物铺后门,几个伙计打着哈欠,手脚麻利地将数百捆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闻天下》搬上一辆辆看似运送粮油杂货的板车。车夫一声吆喝,板车便汇入清晨的车流,分头驶向城中各处的福记分号。这些分店,便是《闻天下》流向市场的第一个枢纽。伙计们将报纸悄然藏于柜台之下,只待那些相熟的老主顾——或许是某家书肆的伙计、某家书院的山长、或是某位关心时局的富商——上门时,低声问一句“今日可有新到的‘土仪’?”,便心领神会地取出,交易在无声与默契中完成。
与此同时,御街、清河坊等地的几家大书坊也悄然开张。掌柜的指挥学徒将新到的书籍摆放整齐,而在某一节封闭的书柜里,赫然躺着一沓今日新到的《闻天下》和其他小报。这些书坊顾客盈门,多是文人墨客、士子官绅,他们或驻足浏览,或与掌柜寒暄,几句暗语、几文铜钱过后,一份报纸便被迅速卷入袖中。这里是《闻天下》面向更具学识和地位群体的主要窗口。
当报纸通过这些渠道散布开来后,更下一级的报贩才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从上述据点少量拿货,然后渗入城市的毛细血管——茶肆、酒馆、书院门口乃至太学周边。
在太学附近的清谈茶肆里,气氛已然热烈。一位身着襕衫的太学生猛地将报纸拍在桌上,引得周围几位同窗纷纷侧目。
“诸位请看!”他指着头版那篇关于长生库“放折贷”的文章,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惠民库’月息三分,利滚利算下来,年息竟远超本金!这哪里是‘惠民’,分明是‘蠹民’!朝廷三令五申禁止重利盘剥,这些豪商胥吏,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儒生捻须叹息,神色凝重:“此文数据详实,笔锋如刀,直指要害。《闻天下》此次,怕是又捅了马蜂窝。昨日城南那番动静,恐怕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这临安城水深得很啊。”
另一桌一位看似官员家幕僚的中年人压低声音道:“何止水深。你们看文中暗指的这几家豪商,背后哪家没有台面上的官身背景?盘根错节,动一发而牵全身。《闻天下》敢将此公之于众,这份胆识,着实令人钦佩,我还担心今日看不见这《闻天下》了呢。”
“佩服归佩服,”先前那太学生语气沉重,“只盼莫要因此折戟沉沙。如今肯为民请命、敢言人所不敢言的声音,是越来越少了。若《闻天下》就此沉寂,实乃天下苍生之损失!”
茶肆之内,议论声、愤慨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这些稍有学识、关心时局的读者,才是《闻天下》真正的知音与根基。他们读懂的不仅是文字,更是文字背后汹涌的暗流与不屈的风骨。《闻天下》的声音,就这样通过一张严密而灵活的网络,穿透官府的封锁,精准地抵达那些能读懂它、并能为之发声的群体之中,在这清晨的临安城激起思想的涟漪。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封有点不同寻常的信函,通过《内探录》自己的秘密渠道,被送到了《闻天下》通常接收消息的一处联络点。
信纸是普通的竹纸,字迹却清丽工整,措辞极有分寸:
《闻天下》主笔钧鉴:“闻贵报昨夜风雨,深感扼腕。贵报秉笔直书,为民请命之风骨,吾辈同仁深为钦佩。” “舆论场中,虽有不同之声,然守护真相、启迪民智之初心,或可相通。今时艰难,若贵报有需援手之处——无论消息渠道、亦或印制之所,《内探录》愿尽绵薄之力。” “临安虽大,吾道不孤。盼珍重。” “——棣棠圃闻莺顿首”
这封信,既表达了同情与敬佩,也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更巧妙地暗示了《内探录》所拥有消息网络、备用印坊等资源,但姿态放得极低,用的是“援手”、“绵薄”,署名更是用了公开的店铺地址,而非《内探录》之名,显得真诚而不冒犯。
这是容南兮掷出的一枚探路石,她的第一个大胆的想法。
容南兮第二个大胆的想法,是将自己就是《内探录》掌事闻莺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常昀,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浣溪和浣纱。
将近午时烈日炎炎。
“姑娘,姑娘!”一个小丫鬟快步进来,低声禀报,“门房刚瞧见常三公子身边那个叫墨迟的长随,出了相府,往咱们宸安街这边来了,估摸着是来买什么物件的。”
容南兮与晏尔思对视一眼,机会来了。
“浣溪,浣纱。”容南兮唇角微扬,“去吧,按计划行事。记住,你们只是'闲聊’了几句家中的烦心事。”
“是,姑娘!”两个丫头领命而去,脸上带着一丝即将完成重要任务的紧张与兴奋。
不多时,墨迟果然晃悠到了宸安街上。采买好公子指定的墨锭,他正要打道回府,一缕辛香混合着面食的焦脆气息却扑面而来,硬生生拖住了他的步伐。侧目望去,只见一旁有个饼摊,鏊子上正烙着临安常见的羊脂韭饼,面皮煎得薄脆透亮,隐约能窥见内里鲜美的馅料。墨迟禁不住诱惑,买上一只,咬下去满口香酥。他瞧见旁边恰有个清静的小茶摊,便踱步过去,在角落坐下,要了碗解腻的凉茶,准备享受一番这浮生半晌闲。
他刚咬下一口饼,就见两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丫鬟打扮的姑娘也来到了茶摊,就在他邻桌坐下了。她们也要了茶,看似只是路过歇脚。墨迟也没在意,兀自吃着饼,心里还回味着最新一期《内探录》里关于某位尚书家公子赛马输给自家小妾的趣闻,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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