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拿起一份折子翻开来:“朕现下正忙着,你先回凤仪宫,等朕得了空,自会陪你一道回忠勤伯府。”
他嘴上说着会陪她回去,却半字不提何时动身。
阮颜音心下了然。
他存心作难不准她出宫,就是为了折下她的满身傲骨,却又为了给自己留有余地才拿此话糊弄她。
她若真信了他的话,才真是蠢到不可救药。
她敛了眉目,垂首行礼道:“臣妾告退。”
他不愿,那她便另想法子。
***
行至殿外,走在一旁的茜草忽而脚步一滞,直愣愣地望着某处,阮颜音察觉到她的异样,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也跟着愣怔了一下,神色微凝。
崔以馨正站在殿外与韦公公说着话。
她虽被禁足着,对宫里的消息并非全然不知。前些日子茯苓便跟她提起过,原先住在临华殿的淑嫔因怀有龙嗣被抬了位分,如今已搬去了承乾宫,承乾宫处处雅致精美,尽显奢华辉煌,且较之先前的临华殿,与祁聿的乾阳宫越发近了。
韦公公笑吟吟地道:“淑妃娘娘您来的巧,奴婢正想着过去请您过来哪,娘娘倒省了奴婢跑这一趟了。淑妃娘娘,皇上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等着您呢。”
崔以馨眼角眉梢满是掩盖不住的笑意:“韦公公,皇上这几日歇得可好么?政务繁忙,还请韦公公能时常多留意着些,劝皇上切莫太过操劳,免得累坏了身子。”
“淑妃娘娘说的是,奴婢牢记在心。”
两人闲聊了几句,韦公公又道:“不瞒淑妃娘娘,昨日刚进贡了一些安石榴,奴婢瞧过,倒真真是顶上乘的果子。皇上一心挂念着淑妃娘娘,想着安石榴寓意极好,便吩咐宫人特意给您留了好些个。”
韦公公侧目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太监,敛了笑命道,“还不快去把安石榴拿来让淑妃娘娘带回宫里去!”
崔以馨轻轻抚摸着小腹,垂眼娇笑着道:“皇上待本宫真好,本宫心里欢喜得很。”
阮颜音抱紧了怀里早已变得冰冷的暖炉,轻声吩咐茜草:“我们回去罢。”
是啊,安石榴寓意好,求的便是一个多子多福。
祁聿想要待人好的时候,但凡他想,他就真能做到十二万分的贴心,叫人终身难忘。淑妃现下怀有身孕,他整日忙于政务,却还能留心着从进贡之物中挑出一些留安石榴,拿留安石榴的好寓意安抚淑妃的情绪。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若哪日狠起心来,也是真狠得下心。
她跟他相识多年,有着数年梅竹马的情分,她又是六宫之主,旁人瞧着总以为她该是要什么有什么了,可那又如何?她母亲得了病,她连替母亲寻一位太医和派人送些药材过去都做不到,生生被困在这厚实的宫墙内,连亲眼见母亲一面都难。
所谓的帝王厚爱,不过如是。
茜草从崔以馨身上收回目光,满心替自家主子抱屈,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却也明白淑妃眼下正是最得盛宠的时候,她们凤仪宫的人又早被皇上冷落在了一旁,哪还有资格跟淑妃争什么,没得反倒多受一层闲气,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地跟着阮颜音离开了乾阳宫。
雪下得愈发大了,风裹着雪花带来一股股彻骨的寒意,茜草紧握住伞柄,将油纸伞压低了点,替阮颜音稍微挡去了一些随风飘落下来的雪花,主仆二人顶着风雪步履艰难地回了凤仪宫。
茯苓还算机灵,知道屋外冷得紧,早在她们回来之前就已备下了热水和炭火,见阮颜音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殿内,赶忙从炭炉里夹了一些炭放入暖炉,把暖炉塞到阮颜音的怀里,随即又端上来一杯热茶。
阮颜音接过茶盏,一连喝了两口热茶,暖烘烘的热茶灌进肚里,方才觉得冻僵了的身子有些缓和过来。
茯苓张了张嘴,欲要向茜草打听皇上那边可有准了皇后娘娘回娘家探病,一个圆脸小宫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娘娘,岑公公身边的连公公过来了,说是有要事向您禀明呢。”
茯苓听了此话,忍不住奇道:“岑公公身边的连公公?!娘娘不是才从乾阳宫回来么,这会子又有何话要说?”
阮颜音放下茶盏:“让他进来罢。”
不消片刻,连公公跟在小宫女的后头入得殿内,阮颜音抬眼看到来人的那张脸,霎时有些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这人哪是什么连公公,分明是假扮成小太监的齐王祁言。
阮颜音察觉到自己一时有些失态,幸而身边的都是自己人,忙定了定神,淡声吩咐那圆脸小宫女:“你且先退下罢。”
祁言定是有要紧事找她,才会特意扮成小太监来她宫里。
外男与后宫的嫔妃私底下见面终究不妥,她怕走漏了风声,叫茯苓守在殿外,只留茜草在一旁。
“九弟过来可是有什么事么?”她开口时话音里仍难掩惊讶。
祁言深知时间宝贵,望着阮颜音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来意。
“臣弟听闻六嫂的母亲病了,就想着多几位大夫诊治总归是好的,臣弟认识一位神医,他医术高明,且与我颇有几分交情,六嫂若是不嫌弃,我这便请他去一趟府里瞧瞧。”
阮颜音听了此话,鼻子顿时一酸,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些颤音:“劳九弟费心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眼下她正当落魄时,没人踩一脚已属万幸,旁人见她只有躲开的份,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哪还会有人专程为她母亲寻了大夫上门医治,这份恩情就显得愈发难能可贵了。
今日从乾阳宫无功而返,她虽暗劝自己另想个法子解决此事,只是此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她被困在宫里出不去,祁聿又故意刁难她,一时半会儿她实在也是没法子了。
原以为母亲这次怕是要因着她的缘故吃些苦头了,不承想祁言竟能在这艰难的时刻伸手帮她一把。
可见得这世上,还是有良善之人的。
她见祁言准备离开,忙又细心叮嘱道:“还请九弟自己也多加小心,切莫因为我娘家的事惹上事非。”
宫里人多口杂,凡事总还是谨慎着些为妙。
祁言笑得眉眼弯弯,眸中恍若有星辰大海,一眼望去仍是两年前她认识的那个爽朗少年:“六嫂提醒的是,九弟晓得。”
“此地不易久留,九弟还是早些回去罢。”
两人互相交代了几句,茯苓忽而匆匆进了殿内,神色惶恐地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夫人……夫人她……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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