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出了寿康宫,坐着步辇回了乾阳宫。
岑公公上前几步,忍不住问道:“皇上,皇后娘娘那边……”
方才听闻淑嫔怀有身孕,他第一便想到了皇后娘娘。
他打小就在皇上跟前伺候,皇后娘娘有多在意皇上,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得知皇上纳了嫔妃,为此伤透了心跟皇上有了嫌隙,自那日后,帝后二人的关系一直僵着未有丝毫的好转,眼下淑嫔那边却又传出了喜讯,恐怕皇后娘娘心里要越发不是滋味了。
他思来想去,斗胆想提醒皇上去一趟皇后娘娘宫里,龙嗣那是多大的事儿,想要瞒过此事绝非易事,与其皇后娘娘从旁人嘴里知晓此事,还不如由皇上亲口告知她的好。
祁聿脸上的神情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捻了捻指尖。
龙嗣有望,总归是一桩好事,往后他坐的这把龙椅,也算是有了后人继位。
可惜阿音她……
韦公公怒其不争地剜了岑公公一眼。
明知皇上和皇后的关系僵持不下,谁都不肯先退让一步,皇上正为难着呢,岑公公不想着用个法子替皇上解决了此事,却还非得没眼色地提醒皇上,是生怕皇上还不够心烦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难怪跟皇上自幼为伴,跟着皇上一道从王爷府进了这宫里,也没见皇上多待见他。
韦公公抬首看着祁聿,笑吟吟地道:“皇上喜添子嗣,皇后娘娘自然跟皇上一样高兴。”
祁聿紧蹙的眉眼舒展开来,嘴角微翘,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主仆几人暂时无话,下人抬着步辇继续朝乾阳宫走,行至半途,祁聿忽而抬手命人停下。
韦公公躬身上前:“皇上……”
祁聿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挑几盆君子兰送去凤仪宫。”
“是,皇上,奴婢遵命。”
宫人得了皇上的口令不敢怠懈,赶紧细心挑选出几盆养得最好的君子兰,小心翼翼地捧着去了阮颜音所居的凤仪宫。
茜草见宫人送来两盆君子兰,先是愣了一下,待听得宫人说那是皇上亲口嘱咐过的,她脸上立时露出一点笑,伸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花盆,命一旁的小宫女给了宫人一些碎银子,说大冷天的劳烦她们顶着寒风特意过来,这钱算是请她们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宫人笑着说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办事,她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哪好意思再收银子,跟茜草推辞客气了一番,见茜草执意要给,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银子回去了。
茜草和小宫女一人捧着一盆君子兰进了殿内,阮颜音刚睡过晌午觉醒来没多久,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茯苓替她梳头发。
茯苓回过头来,见茜草二人捧着君子兰进了屋,拿着梳子的动作一顿,戏谑道:“你们两个倒是讲情趣,这大冬天的,还有这闲心思莳花弄草。”
茜草捧着花盆走到梳妆台前:“娘娘,这是皇上差人送来给您的君子兰。”
阮颜音透过铜镜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君子兰,随即又不动声色地从花盆上移开了视线。
茯苓放下梳子,伸手想要捏捏君子兰的叶子却又不敢造次,笑了笑道:“这君子兰长得可真好,皇上定是叫人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两盆送来给娘娘。娘娘,百花中您素来最喜欢君子兰了,皇上真宠娘娘,这花送得有心了。”
阮颜音面上仍淡淡的,眼底并未浮起半分笑意。
她喜欢君子兰不假,可她的心情依旧畅快不起来。
那夜她和祁聿为着淑嫔一事闹得很不愉快,自那日他们俩不欢而散后,她没主动去找过他,他亦没再来她宫里看望过她。
她明白他是在等她先跟他服软,就连她身边的茜草,也曾暗中劝她退让一步,给祁聿个台阶下,免得她和祁聿的关系继续僵着。
茜草话虽说得含蓄,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现如今他们是在皇宫,不比在王府那会儿,祁聿贵为天子,许多事哪怕理是在她这一边,她也该考虑到圣心难测,不要跟祁聿多计较,免得最后吃苦的是她。
她也知道茜草说这些都是为她好,可道理尽管是这么个道理,她依旧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坎。
旁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计较,唯独纳嫔妃这件事,无论她再如何劝说自己,都无法释怀。
视线落在那盆君子兰上,阮颜音思绪渐渐飘远。
还是孩童时,她便认识了祁聿,年少时性子冲动,他们也曾几番闹过别扭,说起来十次倒有九次都是她跟他动怒。
她自己也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个什么温顺乖巧的性子,只认理不认人,纵使祁聿是个皇子,她也并未顾忌他的身份就委屈了她自己。
两人终究是有些情分在的,祁聿本就比她脾气好,每回冷战,倒回回都是祁聿先跟她服软,会特意弄来一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送她哄她开心,直到她被逗笑了才作罢。
后来他们关系愈发亲近,她记得有一回他望着她的眼睛跟她说:“阿音,往后我们俩别再闹别扭了成么?你若是真气我,就跟我直说我哪做得不好,我一定改,总之别再不理我。”
她知道他在宫里不得宠,可她也知道,他身上其实是有一些傲气的。
他看着温润如玉,逢人面上总带着几分疏远而浅淡的笑意,跟谁都是一副好气性的样子,骨子里却极冷,能得他真心相待的,统共没几个人。
她脾气不好,脑子却不算笨,他那样的脾性却能对她说出那番真心话来,他心里应是在乎她的。
自那日后,她每每动气时总会自我反省一下,深觉自己性子不该那般暴躁。跟他置气,她自己心情郁闷不说,他的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后来她年岁渐长,年幼时的火爆脾气收敛了许多,跟他成了亲后,她性子越发温婉了些,而他也总让着她,两人再未红过脸。
思绪回笼,阮颜音看着花盆里的君子兰默默叹了口气。
她平日里最爱的花便是君子兰和蕙兰,她一眼便看出宫人送来的两盆君子兰皆是精心挑选过的。祁聿遣人送花过来,应该是打着哄她高兴、指望她不再跟他冷战的念头吧。
兴许在他看来,他已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了。
可此次的事,和从前闹脾气时的性质不一样,绝不是他哄哄她,送个她中意的东西就能轻易放下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当初的誓言,终究只有她一人当了真。
阮颜音勉强压下纷杂的思绪,开口叮嘱道:“茜草,去把这两盆花放好罢。这几日天冷,注意别让它冻着了。对了,每回浇水,只能从根部浇,留意着别浇到了花上。”
茜草一一应下,茯苓拿起梳子继续帮阮颜音梳头发。
茜草将两盆君子兰摆放妥当,掏出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叶子,触景生情。
她自幼陪伴在阮颜音身侧,自家主子跟皇上的过往,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那时阮颜音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记得那一年天冷得早,不过十一月初,便下了两场大雪,北边好几个地方因雪天的缘故出现了灾情。
原本只是天灾,却因官员层层相护,生生看着灾情变得严重起来。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难民们纷纷跑来京城避难,京城里一时乱成一片,先皇听了几位大臣的建议,派了六皇子祁聿去那边赈灾。
众人都说先皇看重六皇子,信任他才会委他以重任,其实明眼人都明白,正是因为先皇不心疼六皇子,才舍得派他去赈灾。
先皇下了口谕,六皇子祁聿不敢不从,带着一些人和紧缺的物品去了当地赈灾。
阮颜音担忧祁聿的安危,每日都会问上她们一遍,今日是什么日子。自家主子缘何问这些,自然是因为思念远在他乡的祁聿,更是忧心他在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是吃尽了苦头。
再不得圣心,祁聿也终究是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想也知道在灾区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阮颜音是个闺阁女子,等闲出不了宅门,何况她就算去了灾区,估计也只会给祁聿添乱,是以她唯有日日夜夜在心里挂念着他的境遇。
幸而祁聿办事稳妥,只用了短短两个月便将灾情控制住了,这才回了京。
一回京城,祁聿因有重任在身,自然得立刻进宫向先皇复命,但他人虽在别处,心里仍惦记着阮颜音,特意派人送来一盆蕙兰到忠勤伯府。
那送花过来的是他的亲信,得知他来了府上,阮颜音命她去前头收下祁聿送来的东西。
她捧着花儿回了院子里,阮颜音伸手接过,笑着问她:“那人可有说过什么话么?”
她故意逗她,摇了摇头道:“不曾说过什么,留下这盆花儿便离开了。”
阮颜音眼神一黯,恹恹地看着盆里的蕙兰,语气跟着低落了几分:“是么?”
见她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阮颜音方才醒悟到自己上了当,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竟然戏弄我!快说,他到底说了什么?”
她仍戏谑道:“姑娘说的是哪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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