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颜音回了她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眉眼间皆是冷意。
她们姑侄俩有闲工夫演戏便只管演罢,她可没那闲工夫看她们。
崔以馨被她的态度弄得神色一窘,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把话头接下去为好,太后不忍见她被阮颜音下了面子,开口叮嘱道:“皇后,你是中宫之主,这些日子里你就多辛苦些,凡事多留意着当差的宫人们,免得以馨的册封之礼出了什么差池。”
阮颜音回道:“母后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态度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一点儿的错。
太后心里虽不喜,无奈实在没法指摘她什么,好容易捱过一盏茶的工夫,便笑了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宫歇息去罢。”
阮颜音也不再跟她客气,有些敷衍地行了一礼,带着两个贴身宫女离开了寿康宫。
回到凤仪宫,一路上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的茯苓见殿内只有她们主仆三人,忍不住忿忿地道:“奴婢当是有什么好事巴巴地寻了娘娘过去呢,合着是为了淑嫔的册封之事。知道的,定要夸一句太后果真是体恤宫里的嫔妃,半点不让嫔妃受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崔家见不得世面,为着个还没到手的妃位急急忙忙地在娘娘面前显摆,没得让人瞧了觉得恶心!”
茜草听她越说越没了分寸,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一脸惶恐地道:“你疯了!这是你个当奴婢的能在宫里头大声嚷嚷的事么?”
茯苓涨红着脸,欲要再埋怨几句,奈何嘴被茜草捂得死死的,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唔唔”声。
阮颜音面白如纸,神色落寞悲凉地看着她们俩吩咐道:“你们且先都下去罢,让本宫一个人静一静。”
茜草垂首应下,茯苓嘴唇翕动了两下欲要再说什么,被茜草投来的眼色吓得歇了这心思,茜草见她仍呆愣在原地,扯着她的衣袖与她一同退下了,怕自家主子被人叨扰,茜草退到殿外,细心地阖上门,守在门外听候主子的差遣。
阮颜音缓步走到软榻前坐下。
许是前些日子已经失望过一回了,此次她竟觉得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刚得知崔以馨进宫那会儿曾有过的剜心般的疼痛。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自嘲地弯唇一笑。
心痛的感觉会逐渐麻木。
会不会哪天她对他的感情也会如心痛一般,一点点地跟着麻木,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了?
其实比起心痛,她感到的更是失望。
上回他瞒着她悄悄将崔以馨弄到宫里纳她为嫔,此次崔以馨怀有龙嗣,他仍是在她面前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跟上回一样,她再度成了最后得知消息的那个人。
阮颜音惨然一笑。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太后,若不是太后处心积虑地想要她得知此事,只怕她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可怀有龙嗣是多大的一件事,难道祁聿还真妄想着能瞒着她这些事一辈子么?
到底是祁聿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还是该怨他将她看得那般愚蠢迟钝,身为皇后,竟连宫里添了个怀有身孕的嫔妃也毫不知情。
一阵大风吹来,风裹着寒意从脸上拂过,立在廊下的茜草和茯苓冷得抖了一下身子,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将手放到嘴前哈着气。
“茜草,你说娘娘方才可是生气了么?”
茯苓望着光秃秃的大树轻叹了口气。
生气倒也不见得,只是娘娘此时肯定是伤透了心了。
娘娘跟皇上相识十二年,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成婚那两年,娘娘和皇上更是如胶似漆,伉俪情深,羡煞了多少人。
她总以为娘娘和皇上会琴瑟调和地过一辈子,不承想皇上刚登基没多久,便不声不响地纳了淑嫔,如今淑嫔还怀上了子嗣,这些事本就已经够扎娘娘的心了,偏偏这些事皇上都还瞒着娘娘,娘娘皆是从太后口中知晓了这些事,叫娘娘心里如何不难受?
但凡皇上私底下能跟娘娘事先透个底,再好言劝娘娘几句,跟娘娘讲明个中的缘由,兴许娘娘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心如刀绞。
茯苓拿手背搓了搓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要我说呀,此事也做得忒过分了些,皇上纳嫔妃瞒着娘娘,嫔妃怀孕依然瞒着娘娘,如今想要册封淑嫔为淑妃又是瞒着娘娘。每回后宫有个风吹草动,娘娘都是从太后那边得知这些事,娘娘心里头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
茜草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嗓门嗔怪道:“你小点声,你嗓子喊得这般响,是生怕娘娘听见了还觉得不够糟心么?”
她虽也认为皇上做得不上道,可茯苓这小妮子一点就炸,性子跟个爆炭似的,茯苓心里气着倒也罢了,也不想想这些话若是不小心给娘娘听了去,岂不是在娘娘的心口上捅刀子。
茯苓鼓着腮帮子,心里有些不服,却又辩驳不了半句。
两个宫女正大眼瞪小眼,殿内传来阮颜音的声音:“茜草,茯苓!”
两人推门入得殿内,阮颜音看着茯苓,吩咐道:“茯苓,去瞧瞧晋宁这会儿可还睡着,若是醒着,便抱她过来罢。”
茯苓依言退下,不消片刻,便抱着晋宁公主走了进来。
小公主一瞧见阮颜音,立时弯起了她那双天生带笑的桃花呀,跟个小月牙儿似的,伸手抓住她的指头咿咿呀呀着什么,阮颜音见她这般开心模样,眼底的冷意总算褪去了些。
阮颜音伸手将她接过,抱她坐在她膝上,用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女婴细嫩的皮肤,掏出帕子替她擦去嘴边的口涎。
茜草立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俩之间的亲昵举动,心里泛起几分酸涩来。
皇后娘娘与旁的女子不同,虽贵为皇后,却坚持自己哺乳晋宁公主,晋宁公主见到皇后娘娘总是欢喜得很,半点不觉得生疏。
假使当初嫁给别人,哪会容许皇后娘娘这么做,可皇上倒从未对此表示过反对,总是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由她来给女儿喂奶。
若说皇上不疼皇后娘娘,那真真是冤枉他了。可倘若说他是真心待皇后娘娘,近来一桩桩的扎心事,又该如何解释?
晋宁公主被阮颜音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阮颜音也跟着弯了弯唇,茜草见了心中暗叹,可惜公主还是年纪太小了些,若是这会儿已到了能说话的年纪,能开口宽慰娘娘几句该有多好。
她正思忖着,阮颜音忽而垂下了脑袋,身形微微颤抖着,脸颊紧贴在晋宁公主的脸上,须臾,被她拥在怀里的晋宁公主便手脚乱动了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地,听着像是要闹将起来了。
茜草心下一沉,怕孩子有什么闪失,赶紧上前抱走晋宁公主,一面抱着她,一面低声哼着儿歌哄她高兴,伸手却摸到晋宁公主一脸的水。
她被吓得眼皮一跳,定睛一看,晋宁公主粉妆玉彻的脸上竟已是泪痕斑驳。
她一时愣住,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软榻上的阮颜音,却见阮颜音已将脸扭到了另一边,茜草不敢凑上前去细看,只勉强看到阮颜音抬手抹了抹脸颊。
两件事串联在一处,饶是她算不得多伶俐的一个人,也立时意识到皇后娘娘这是哭了。
茜草心口一滞,直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
她自小陪伴皇后娘娘左右,皇后娘娘是个直脾气的爽快人,高兴了就开怀大笑、难过了就掉泪,气恼了就发怒,从来无须遮掩什么。
如今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分明是六宫之主,身份尊贵,却连哭也不敢大声地哭,只能避开旁人偷偷抹泪,反倒比在府里的时候憋屈得多了。
***
日月如梭,一晃便到了元宵前夕。
元宵宫宴向来是每年的重头戏,又是祁聿登基后的第一个佳节,自是不能草草了事。祁聿在宫里设了宴,文武百官和世家诰命夫人得了皇上的邀请,元宵节当日早早就准备妥当,按着时辰坐着各家的马车进宫赴宴。
直到祁聿和阮颜音都落了座,崔以馨才姗姗来迟。
崔以馨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本就长得美貌,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柳叶弯眉,艳若桃李,瞧着比先前更添了几分媚色。
她轻移莲步,上前向帝后各自行了一礼:“臣妾来晚了,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她披了件狐裘,领子下是修长雪白的脖颈,将她那张小脸衬得如巴掌大小,看着极惹人怜爱,哪个还舍得怪罪她什么。
阮颜音面色如常,祁聿仍是平时那副温润模样,温声道:“免礼起身罢。”
崔以馨仍垂首告罪:“臣妾一早便想过来的,只是方才腹中的孩儿突然闹腾得厉害,臣妾身子实在难受得紧,怕有什么闪失,不敢随意走动,歇了好一会儿才好受些,倒让皇上和皇后娘娘久等了,是臣妾的不是。”
祁聿淡淡地道:“无妨,如今你怀着孩子,正是最辛苦的时候,是该多注意着些。站久了不好,你且坐下罢。”
崔以馨抬眸望着祁聿,眉梢上扬,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水光点点:“多谢皇上体恤。”话音落下,她由贴身宫女搀扶着移步至筵席前,扶腰坐了下来。
帝后都坐下了,她才姗姗赶来,实属不合礼数,但她眼下怀有皇嗣,皇上都已发了话不与她计较,席上的人又谁敢议论什么。
后宫只有皇后和淑妃两位嫔妃,崔以馨的筵席就在帝后的下首,阮颜音抬眼间,刚好能瞧见崔以馨的一举一动。
她目光下意识地在崔以馨的腹部上停留了一下,只一瞬便又移开了视线。
月份尚小,眼下崔以馨小腹平坦,若是崔以馨自己不提,倒是还看不出来她怀有身孕。
一位大臣执起酒杯,笑吟吟地道:“今日是元宵节,本就是喜庆之日,镇国公在边疆打了胜仗,现如今淑妃娘娘又怀有龙嗣,双喜临门,微臣斗胆敬皇上和淑妃娘娘一杯,祝淑妃娘娘早日诞下皇子,为皇上绵延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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