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玲珑

谢明夷迅速放下了帘子。

这马车里有脏东西,绝对碰不得!

就算他骑马骑得累成狗,都不要陆微雪的马车。

陆微雪看着帘子在眼前垂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也徒然消失,眼里翻腾的浓烈清晰旋即归于平静,只是握着书卷的手微微用力,一股阴森感占领心头。

每一次见到谢明夷,他都如同绿着眼睛的饿狼,贪婪地想要将他扑倒,反复舔舐细嫩软肉。

但一切还不到时候,卑劣歹毒的心思只能按在心底最阴暗的地方。

见谢明夷一次,心底的妖魔便蠢蠢欲动一次。

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却一字都未看进眼里。

陆微雪想起昨日太子莫名的示好,无论如何都要他坐马车,美其名曰是照顾他病弱。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陆微雪便没有回绝。

他静等好戏的开场。

-

两刻钟过去,原本只在宫墙顶露了个边的太阳渐渐升上来,金光灿灿的,微凉的空气也被照得暖融融的。

太子还未来。

谢明夷重新坐上了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胡乱拨弄起枣红马的鬃毛。

“哟,谁又惹我们小国舅了?跟我们说说,给国舅爷出出气。”一个身穿浅蓝华服的青年牵着马走过来,吹了个口哨。

说话的正是侯府世子孟怀澄,容貌俊秀,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位列谢明夷的狗腿子之首。

谢明夷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手下的枣红马都快被薅秃了。

太子久久不来,不少人都等得无聊,也便乱了阵型,纷纷搭话:“国舅爷别生气啊,此次是为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祈福,太子殿下不会故意来迟的,想必是陛下和娘娘留他有事,也未可知啊。”

“看看,看看,后面那位都早就来了,太子爷肯定马上到喽。”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队尾处唯一的马车。

“那位”像是个禁忌,又像是个脏东西,谁都不愿意沾染。

皇后娘娘怀上了龙胎,圣上便将九皇子从冷宫里放了出来,说是大赦天下,可九皇子也要包含在内么?

宫里宫外,朝堂后宫,波云诡谲,局势不稳。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只能抱团取暖,彼此拉帮结派,而当今世家之首,便是谢氏一族。

至于谢明夷,上有谢皇后庇佑,下有谢丞相撑腰,自然成了他们竞相谄媚的权贵新秀。

脾气差些又怎样?不说小国舅这一身份的光环,便是那张精致郁丽的脸,能博得美人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都是值得。

见孟怀澄受了冷落,他们都幸灾乐祸起来。

这个孟怀澄仗着和谢明夷走得近,便在众人耀武扬威,招摇过市,早就是大家的眼中钉,现在他吃了瘪,自然是引来一阵不客气的嘲笑。

孟怀澄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却不气馁,反而跟谢明夷凑得更近,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央央,别不开心了,跟你说个好玩的,这次祈福,国子监的那群寒酸书生也要去。”

“你不是最讨厌那个贺维安了吗?上次是没来得及,这次我们好好整整他,免得一天天的端庄得跟个圣人似的,在我们国舅爷面前晃悠来晃悠去的。”

谢明夷眉头蹙起,“央央”是他的小字,孟怀澄是之前误打误撞知道的,他警告过几次不要这么叫,可孟怀澄总管不住嘴。

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便不由得心头一抽。

曾经也有个人唤他“央央”,从稚嫩到成熟,温柔又肆意。

自从那个人离开后,他再也不想听到这个称呼。

“别这么叫我。”

谢明夷神色不悦,居高临下。

“诶,是是是,我又忘了,真该打。”孟怀澄讨好道,笑得僵硬。

谢明夷的眼神落到自己食指上的一道疤上,白皙手指上的月牙形疤痕浅浅的,显然是已经愈合了很久。

心口微痛。

他刻意不去回忆。

不过孟怀澄倒是提醒了他,这几天他都沉浸在陆微雪带来的“邪祟”之事上,倒忘了追究那日是谁把他塞到了青楼木箱里。

会是贺维安吗?

要是换了以前,谢明夷打死也不相信一介穷书生能有这么大能耐,可是现在拿到了话本,知晓贺维安的命格,那主角一发威,手眼通天把国舅爷绑了关起来也不是做不到。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贺维安时的场景。

国子监外,阴雨天,杨柳堤。

雨点溅落,潮气渗人。

谢明夷坐在软轿里,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极不舒服。

四下无人时,他便习惯斜倚在枕上,单手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

他来国子监只是应付了事,没几个时辰便嚷嚷着这里疼那里痛,夫子只能无奈地准他回家。

轿子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谢明夷惊醒,恼人的天,粘热的身体,他烦燥至极。

雨似乎下得大了些,哗哗的,震动着谢明夷的耳膜。

“不长眼啊!国舅爷的轿子你也敢往上撞!”

皇帝亲派来保护谢明夷的侍卫骂骂咧咧,挥舞鞭子。

谢明夷撩起帘子,露出一张冷漠厌烦的脸。

雨幕外,青年一身靛蓝色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个农家常用的柳叶筐。他正蹲着,将地上翻滚进泥里的萝卜捡进筐子里。

而不远处,一个眼瞎老妇正满地摸索。

青年丝毫不顾满地泥水,任雨水在脸上横流。

他的衣服湿透,下摆沾满泥污,却只固执地捡着萝卜。

侍卫把他揪过来,动作粗暴,手中鞭子还在扬起。

谢明夷盯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在侍卫的鞭子落到青年身上之前,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滚。”

青年便是贺维安。

谢明夷厌恶他那副清高模样,在国子监见了他几回,都没给他好脸色。

围在谢明夷身边的那群人惯会见风使舵,背地里没少给贺维安使绊子,打的都是为国舅爷出头的名号。

现在想来,贺维安必是当时便恨极了他,以至于后来一登上帝位,便将他碎尸万段,竟是一刻也不能忍。

谢明夷想到贺维安的命格,对孟怀澄的提议犹豫了一下,上次在青楼的失败还萦绕在他心头,让他不得不相信,任何行动都撼动不了主角的命运。

可,他难道只是一个为能让贺维安泄愤而存在的工具么。

谢明夷不接受。

他骑在最高最好的马上,被世人仰望的公子王孙簇拥在中间,生来便是豪门贵胄。

他怎会比不过一个小小书生?

主角又如何。

谢明夷唇角勾起,对孟怀澄点了点头。

孟怀澄一愣,像是被谢明夷的笑晃了眼。

他低下头去,复杂心绪如丝缠绕。

平心而论,谢明夷实在生得太过好看了。

好看到见之忘俗。

若不是有一层国舅爷的身份,恐怕不知道会被谁掳了去,藏在金屋里,逼他低下高傲的头颅,让他可怜的眸子里只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有时谢明夷看他一眼,孟怀澄都想把心肝掏出来,大咧咧敞开,细数所有的筹划。

但冲动也只是冲动罢了。

忽有几个紫衣太监走来。

围在谢明夷周围的少年们立刻挺直了身板,停止叽叽喳喳的吵闹,面容都严肃起来。

为首的太监叫张德福,是御前太监总管。

他亲自来一趟,自然是要传递皇上的旨意。

“各位公子久等了,今日早朝过后,陛下中风发作,昏倒在朝阳殿,经太医诊治,需静养半月方可好转,陛下吩咐太子监国,祈福继续,只是太子事务繁忙,不必前去了。”

张公公说话的声音略尖,两鬓斑白,眼袋低垂,一双眼珠却精明无比,稍稍一转便锁定在谢明夷脸上。

他放低了声音,道:“国舅爷,皇后娘娘让杂家告诉你,既然太子都不去了,那此行便不必太辛苦,且当是去散散心,放放风罢了,改日召您入宫,自有好东西赏您。”

谢明夷礼貌颔首:“替我谢过娘娘。”

“国舅爷折煞杂家了。”张公公笑道。

他又退后两步道:“各位公子,时候不早了,想必国子监派去的人已然上山了,公子们这便启程罢,不要误了时辰才是。”

一群人纷纷应好,都上了马。

侍卫护送着各家子弟,不急不缓地前行。

末尾的一辆马车经过时,张公公低下头。

想起陛下对九皇子捉摸不定的态度,他苦笑着摇摇头。

形势尚不明朗,他纵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于事无补呐。

-

银屏山离皇宫不远,既无太子那样的人在,需要恪守礼仪,又有鸟语花香相伴,骑在马上真如踏青郊游一般,欢乐笑闹不断。

不过半个时辰,队伍便来到了净心寺。

净心寺在大周开国时建成,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作为皇家寺院,经各朝不断修缮,还如新建一般,香火鼎盛,钟声袅袅。

几乎每个人都兴高采烈,除了谢明夷。

他浑身都僵硬了,一路上担惊受怕,唯恐□□的马会突然发癫。

以前留下的阴影还在,他太害怕了。

刚一瞥见寺院恢弘的大门,谢明夷便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

他迫不及待第一个下马,其余人见了,也都自觉跟着下了马。

一时间,尽是哗啦啦的下地声。

谢明夷心里觉得奇怪,不知道这群人又在抽什么风,面上却淡定从容,眼睛微眯,牵着马慢悠悠踱步向前,端的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模样。

实际上,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一群和尚跑出来牵马。

方丈也很快迎出来,将谢明夷一行人引到祈福的地点,说国子监来的那一批已经进禅房了,现在只需要他们走一遍简易的流程。

互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阵后,谢明夷听得头疼,一回头,却看见人群后的陆微雪。

他站在最后面,由于没人敢靠近,反而显得遗世独立。

寺院的阳光很好,透过密密的七叶树冠,照得他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半束的乌发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陆微雪正望着佛堂里巨大的佛像,表情虔诚,眼中却含着股似有似无的忧伤。

他的身影孤寂寥落。

谢明夷以为自己看错了,陆微雪这种魔王会忧伤?他心里应该满是仇恨,哪里有空难过。

他心里直犯嘀咕,盯着陆微雪看的眼神也微妙了些。

陆微雪有所察觉似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

目光交融的那一瞬,谢明夷立刻回过头去,只留给陆微雪一个纤细挺拔的背影。

谢明夷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他干嘛要躲着陆微雪?

可他不由得“噗”的一声笑出来,肩膀都抖了一抖。

他在想——

陆微雪若是剃了头做和尚,不知是滑稽呢,还是可笑呢?

谢明夷:最讨厌的人你一定要失去所有的头发啊!

陆微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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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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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辱的阴郁皇子登基了
连载中京尤禾火 /